今天,我在家当厨,给女儿做爱吃的“红烧带鱼”。我洗鱼的第一步是把带鱼放在案板上,大力挥刀剁掉带鱼的头部,小心翼翼地拿起剁掉的带鱼头,弃之不用。在第二步开膛破肚时,不慎被带鱼背部的倒鳍刮破了手指,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一阵刺痛带我回到了童年。
我小的时候生活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期,物质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但仍然匮乏。小学期间,我经常被妈妈派去打醋、打酱油,拿着盐罐去供应站买结晶块较大的、黄色的粗质食盐。虽然爸妈是双十职工,但家里有我和哥哥两张吃不饱的嘴,妈妈想方设法才能保证我和哥哥吃饱穿暖。爸爸为了生计常年在外地工作,家里剩下妈妈带着我们兄妹俩,那时的周末只休息一天,我清楚地记得周末比上学还辛苦,因为我和哥哥要帮着妈妈做辣子酱、腌黄瓜干、做西红柿酱、晒萝卜干、搬蜂窝煤、储存过冬的大白菜等等,总之都是为了这张嘴!
我的出生地在辽阔的八百里秦川——关中平原,粮食是不愁吃,但没见过海,很少吃到鱼。每逢临近年关,我的妈妈也想在过年的时候让自己的两个孩子吃些好的,妈妈会采买一种海鱼——“带鱼”,光闻闻生带鱼身上的咸味就知道它的出身不一般。我记忆犹深的是妈妈洗带鱼,她从不把带鱼的头剁掉,小心翼翼地把细长如飘带的带鱼泡在水盆里,用剪刀剖开它的腹部,掏出带鱼仅有的肠子肚子,带鱼的肠肚很少,这样很划算,意味着我们能吃更多的肉。然后抓着带鱼修长的身体把它的背鳍一点一点剪掉,最后换一盆干净的冷水,抓住带鱼滑溜细长的身体细致的冲洗。每每到了这个环节,不知是盆里的带鱼盘着身体放在一起的缘故,还是带鱼那银白色的身体自带黏滑剂的原因,妈妈的手常常打滑,正在冲洗的过程中一条条不听话的带鱼纷纷从妈妈手上滑落,而带鱼那凶狠的毒牙恰好划破妈妈的手指,鲜血顿时一涌而出,妈妈赶紧把水开大,不断地冲洗划破的手指······
满满一盘油滋滋的鲜香带鱼端上桌的那一刻,曾是我小学期间最幸福的时刻。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下手抓一块带鱼,先用嘴唆干净它身上的汤汁,再剥去上下两头的小刺,剩下的就是一根主刺上肥肥厚厚的鲜肉了!吃一大口米饭,再吃一小口鲜鱼肉,这就是“共产主义”了!每次吃带鱼,妈妈总是把带鱼身体中部大块的肉夹给我和哥哥吃,而她自己总是在吃细长的带鱼尾部和带有“毒牙”的头部,我问妈妈,不怕带鱼的毒牙把舌头划破吗?妈妈总是笑眯眯地回答:“不怕!油炸过了,毒牙都炸酥了!”每逢这样的一顿饭的结尾,都是盘底空空,带鱼一块不剩,妈妈就把盘底剩下的炖带鱼的汤汁平分给我和哥哥,让我们拌着米饭吃完,而她自己则把汤汁里剩下的做鱼去腥味的葱段、蒜瓣、姜丝就着米饭吃完,边吃边说:“鱼汁里的蒜瓣是最好吃的!”妈妈吃完饭,总是靠在沙发上笑盈盈地看着她的一双儿女大快朵颐,时不时把划破的手指放到嘴里用自己的唾液润一润,妈妈说:“口水能解毒。”可是我分明能看到,一顿饭的功夫,妈妈那被划破的手指肿了起来,可是妈妈的眼里永远含着笑!
时过境迁,转眼间我也为人妻为人母,我又开始给我的女儿做红烧带鱼。我毫不犹豫地剁掉带有毒牙的带鱼头,仿佛这样就不会再让母亲的手指受伤害!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但妈妈做的红烧带鱼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带鱼!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妈的味道一直留在我记忆的深处,我永远忘不了妈妈那“含着笑的眼”,它让我学会了面对苟且生活该有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