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上天入地,上能爬树摘果子捣鸟窝下能池塘抓泥鳅采莲蓬,放牛是基本功,但在乡村能帮父母下地插秧割草,上灶烧火做饭才是能干的女孩子。插秧就是玩,骑着秧马在水田里划水,烧火做饭也是仅限于父母在地里忙活不过来,屋里没人做饭饿得只能搭个椅子在灶台上炒个现饭(剩饭),做饭是女孩子要学的男孩子不用学。
我倒是学到一些男孩子的本领比如抓蜈蚣和钓黄鳝。立春惊蛰过后,天暖燥热那几天夜里蜈蚣们要出来开会了,老辈人说是蜈蚣们的相亲大会。要知道蜈蚣是一味中药,到了抓蜈蚣的季节,街上路边都是收蜈蚣的摊贩,蜈蚣的市价每年都有波动,产量多时几毛钱一只,供不应求时一到两三块钱一只都有。春耕时父亲白天播种晚上就头戴探照灯,一把火钳,一个葫芦就上山去了。那时一到掏蜈蚣的时节,晚上日头落下月亮爬上山岗,男女蜈蚣们就从石缝里爬出来相亲了,村头村尾,山坡上田埂上,都是手电筒的灯光穿梭着,就像电视上月黑风高夜国军在月台抓间谍的场景,只是这些灯是用来抓蜈蚣的,我们叫“照蜈蚣”。第二天天一亮,村头便聚起一群男女老少比赛昨夜照蜈蚣的收获,谁的蜈蚣又大又肥,谁掏到的蜈蚣数量最多,盛况可以称得上是我们那独有的“蜈蚣节”了。蜈蚣喜欢在石头缝里安家,每次蜈蚣节已过,山上凡是乱石裸露,像是野猪刨过的地方,必是掏蜈蚣的人留下的狼藉。毕竟野猪多年前就已经绝迹了。
记得有一次父亲在屋后猪栏旁边抓到两只正在谈情说爱的蜈蚣,我们可高兴了,竟然在家门口能抓到蜈蚣而且是一箭双雕。掏蜈蚣有经验的,不仅战绩可观而且从不会被蜇,要知道蜈蚣是五毒之首,被它的腭牙咬过后毒液渗入皮肤,疼的扎心。有一次我们一群小喽啰跟着“山大王”—然然—一个比我们大四五岁的孩子王,一时兴起去带我们去山上学抓蜈蚣,然然是抓蜈蚣老手,我那憨厚老实的堂哥润生就被恼羞成怒的蜈蚣给蜇了,顿时就嚎啕大哭,然然立马帮他把手指头的“毒血”吸出来,叫润生不要告诉他妈是被蜈蚣咬的,要不然润生母亲是要跟然然母亲杠口的(吵架),当时看着润生乌青的手指头和一脸痛苦的样子,我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子才知道才见识了蜈蚣的威力再也不敢轻易玩蜈蚣了。
抓蜈蚣是要讲究技巧的,我见过父亲抓蜈蚣,找到蜈蚣以后先用火钳钳制住蜈蚣的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食指拇指捏住蜈蚣的头,只要速度够快就能先发制蜈蚣,即便它怎么扭着身子缠着人的手也转不过头来咬到你,因为它的头已被牢牢控制住了。抓起来丢进装了酒的葫芦里塞住盖子就完事了。有的人不舍得酒就用掺了洗衣粉的碱水,丢进去不多时蜈蚣便一命呜呼了。白天就把蜈蚣拿出来用竹签支起来晒干。有几年蜈蚣行情很好,涨价的厉害,村里的蜈蚣都要被抓绝迹了。只能去邻村掏去。后来兴起挖兰草,据说是城里人爱起野生兰草,供不应求,兰草行情比蜈蚣还赚钱,好品相的兰草能卖到一株四五块到十几块不等。蜈蚣们才免遭灭族的厄运。兰草是喜幽静的,须得到深山林壑里才能找到,所以那段“兰草热”时期,山里被挖的伤痕累累,夏天大雨一来水土流失严重。直到后来挖野生兰草要被罚款便断了这城里人的商机。
在我的乡村,春天除了春耕插秧便是靠蜈蚣和兰草糊口,到了夏天,除了照料水田里的稻子就是去田沟里钓黄鳝了。一到暑假,基本上全村的男孩子都去钓黄鳝了,那是夏天里极大的乐趣了。城里人的餐桌上盛行吃野味,除了名贵的野生团鱼,甲鱼就是野生黄鳝了,而我家乡的水田沟渠里到处都是黄鳝,行情好时一二十块一斤了。黄鳝在城里有个更好听的名字叫“鳝鱼”,虽然长得像蛇的远房兄弟,却性情温和,没有攻击性,属于鱼类,眼睛很小(我们那里形容人眼睛小就说那人长者一双“黄鳝眼”),土黄色的身子跟泥鳅一样光滑,也很擅长钻洞,到了冬天田野干涸它便在地底的洞里冬眠,平时在水里吃藻类植物,对最爱吃的蚯蚓没有抵抗力,很容易被钓到。我从父亲和堂哥那里学会了钓黄鳝的本领后,每天下午三四点就拿个锄头或铲子去屋后,菜园子的墙根空地里挖蚯蚓,要拣那种黑大而肥就跟上了黑釉一般得蚯蚓,阳光下身子能反射五彩斑斓的光泽的黑蚯蚓,我们叫这种蚯蚓为“臭虫鳝”,是绝佳的钓饵,它的近亲“香虫鳝”是鱼爱吃的钓饵,肤色是暗红色的。挖到的臭虫鳝带回家在火灰(灶堂里的柴灰)里面滚一滚,就跟驴打滚一样,虫鳝就动弹不得了,它的皮肤受不了强碱灰的灼烧,用稻草秸秆在竹签或小木棍上把虫鳝五花大绑,我喜欢用青草叶子将虫鳝一圈一圈绑起来最后系上个完美的蝴蝶结,以示对虫鳝以身献祭于黄鳝的礼节,黄鳝见了说不定会眼前一亮争着入笼呢。将绑好的钓饵放进竹篾笼子里,竹条编织的笼子有的很精致的,只是贵一些。有邻人发明了简易自制的笼子,把空的农药塑料瓶子扎几个眼,剪掉瓶底套上漏斗形的竹网,那竹网是捕笼的关键,黄鳝被里面的肥饵吸引游进笼就很难出去了,只能享用最后的晚餐等待命运的审判了。
到了黄昏太阳快落山天气不怎么闷热了,便开始扛着十几个竹笼去田沟里撒网了,每块稻田之间都是相通的,水沟起着蓄水疏水的作用。夏日的黄昏,落日的晚霞盛开在天边,夏虫在田野里欢唱,稻子在结着它的穗,野草长得人高,三两只白鹭在稻田间悠闲地踱步,见人走近便展翅飞往山麓的梯田里去。淡淡的暮色里家家房前屋后炊烟袅袅,云雾般飘散在山间田野。远处山林里鹧鸪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稻田里蛙声已经开始做夜晚大合唱的排练了,找一个隐秘安静的田沟角落,拨开浮萍绿藻,往水深处投下竹笼,有时水边生着一种香气袭人的小野花便顺手采了,待将所有笼子投入各处的田沟里后就回家吃晚饭了。
第二天天一亮就要去收黄鳝笼子了,夏天天亮的早五点钟东方已经鱼肚白了,田埂上露水尚重,须穿上雨靴,如果光着腿在草丛的露水里过,回去便要出疹子痒的难受。凭着记忆把各处投的鱼笼子收起来,记性好的孩子投四五十个笼子第二天能一个不漏的收回去。从水里捞起来的笼子如果沉甸甸的那就是有收获了,若是轻的没重量就是无收获了。早晨照样是大家提了笼子回去,比赛起谁家钓到的黄鳝最多,能卖到多少价钱,一般钓到的都是小黄鳝,不中秤。如果钓到又大又肥的黄鳝更是啧啧称叹,当然有时候也有饿坏了的水蛇误进了鱼笼子。
野生的黄鳝是胆小的鱼,一有风吹草动便钻进水草丛里,我一个很要好的玩伴,她父亲会黄鳝的语言,据说是她爷爷祖传下来的本领,有一次她带我去她家一个秘密的池塘看他父亲养的宝贝,那是一个废弃的茅坑改成的小池塘。她得意的向我表演她父亲教给她的绝技,她吹出一种很好听的口哨,只见寂静飘着绿藻的水面立即浮出好多鳝鱼头,似乎在回应主人的召唤,等哨声一停,它们便冒着泡泡往水底游去,池塘又恢复了一潭死水。我对她的这项独门技艺很是印象深刻。
后来长大了去异乡求学谋生,偶尔回去,家乡的田地也已经荒废了很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挣钱,不再像以前老一辈要靠天靠地吃饭,或许是对家乡生态的一种好处,至少那些野生动物可以安心的繁衍,不会面临绝迹的危险了。我儿时的一些本领早已退化,只剩下那些技艺带给我童年的乐趣一直留存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