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寒开赶到“望江城”前时,已是忠骨遍地,不论是“荒殒洲”的黑甲鬼面军,还是百派联盟的江湖中人,都在“望江城”的攻防战中遭受了极大损失。
陈紫烜的英烈之躯,也已然入馆,摆放在主帐之外,整个营地一片素白,而“百将门”仅存的遗孤莞小柒,也再不是那个昔日拿着偌大铁锤,急着奔赴战场的锐气女孩,此刻的她,只是静静坐在棺前,不言不语。
李寒开虽然只见过二人一面,但是对“百将门”的风骨由衷敬佩,此刻再见时,却没想到这将门之后仅存两人竟然又去其一,不由得轻叹一声,看着就在面前的莞小柒,一时更不知该如何安慰。
两人沉默了一阵,一直望着木棺的莞小柒终于开口道:“大哥哥...我想带着烜叔回去了,可以吗?”
她抬起头来,望着李寒开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然满是泪水:
“当初...听说你们收复了祭戈属地,我开心得睡不着觉,天天吵着烜叔,想去帮你们,而烜叔却一直有些犹豫,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但最后,还是禁不住那胸中的那一腔热血...他答应了,却不准我上战场,我当时还气不过...可是如今,烜叔不在了,很多营中原本熟悉的面孔,也都不在了...”
“如今,我想回去了...就像烜叔说的‘战场的沉重,从来都是百万士卒的热血铺就的,这里,不论胜败,都没有真正的赢家...’我现在,懂了,想带着烜叔回去了,可以吗?”她年幼的眸子,再不见了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
李寒开摸了摸莞小柒的小脑袋,而后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而在派了些弟子护送莞小柒回去后,还未来得及整理好心情,何似雪便搀着“老骗子”邱云鹤颤颤巍巍地返回到了营帐之中。
此时的邱云鹤,再不复往日那满头黑发的年轻模样,与李寒开上次分别时看到的白发相比,也是一瞬徒长了数十载的样子,已然是垂垂老矣之态,甚至老到李寒开一时之间竟没有认出来。
而李寒开看不论是身边一直跟着的夏仪风还是扶住邱云鹤的何似雪,脸上却只见落寞之情,并无任何的意外之色,急忙扶住邱云鹤,向着两人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已是满头白发,脸上亦是沟壑纵横的“老骗子”不禁呵呵一笑,用力推开了李寒开的手,这一下子,却是用力猛了些,不禁咳嗽起来,待定喘匀了,这才笑言道:
“‘老骗子’的事,哪用得着问别人,我邱云鹤还没有老到糊涂,哈哈哈哈,咳咳...我的少主啊,‘老骗子’我,一生只能算三卦,这是祖师爷所传的功夫限制的,祖师爷传我这门功夫时曾说‘天道不可言...’而我得言三次,此生...活人无数,也算是值了,主上当初见我卦象,决定携妻退隐时,曾言‘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这话我一直记得,如今,不过命数使然,何谈唏嘘?”
李寒开当初和夏仪风在赶路时,便已然渐渐觉得不对,想要返回时,却被夏仪风拦住,只待听得“大荒城”的那一声响,便知事情已成定局,如今听了邱云鹤如此说,却是恍然大悟,只是那爱酒之人才刚刚逝去,这往日里多是胡言乱语、故作神秘的唠叨道人,亦是残烛之像,心中不禁悲伤。
“老骗子”看李寒开如此,伸出枯枝一般的手,轻轻拍了他两下:“往日主上亦曾迷茫过,不过卦象既出,他心中也因此重新坚定,毅然决定不再理会江湖上的纷扰,从此携妻归隐,而今,咳咳咳...我亦给少主...带来了最后一卦...”
李寒开听了,眼睛果然恢复了些神色,重新看向了邱云鹤。
“而今后方...‘老骗子’我,咳咳...已然安排妥当,那人归来,则朝廷即使想坐收渔人之利,也注定难进半步!我亦为‘正道清流’留下了一丝火种...因此,少主!咳咳咳...您只需要向前再走最后一步,诸事便了...”
李寒开听了,一时还是云里雾里,待再要问时,却见“老骗子”邱云鹤已然没了气息,像睡着了一般,就那么躺在了何似雪的手臂上......
李寒开看着这满营的白帆,心中悲凉愈起,不敢再看故人,下意识地想要走出营帐,却是朝前踏出一步,这一步,不长不短,也刚好让他走出帐外,与“望江城”城楼上的秋月白,隔江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