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东北人简单粗暴的“四大”民俗,总结本邦四大名著,蛮有意思的。
四大苦:汉帝泪,宋江醉,受难的唐僧,思春的妺。
四大迷药:蒙汗药,麻沸汤,百鸟的粑粑,薰闷香⋯⋯
四大迷药,不仅名闻遐迩,更是今人争论不休的话题。
吵得沸沸扬扬的四大迷药,到底靠不靠谱?
若说江湖名号,蒙汗药当之无愧坐头把交椅,名声第一响亮。
简直就是为《水浒传》量身定制,身为绿林人士若不熟悉蒙汗药,那还在黑道上混啥?
正因如此,踏上景阳冈的武松,对店小二夸海口:“休得胡鸟说!便是你使蒙汗药在里面,我也有鼻子!”(22回)
瞧瞧人家武二,用鼻子一闻,就知道下没下蒙汗药,这叫道行。
盗亦有道。只是元明时此道日薄西山,水浒里的英雄,杀人放火已全无底线。
十字坡孙家黑店,专业蒙汗药,杀人屠剥剖一条龙,不知有多少行旅者冤魂变成热腾腾的人肉馒头。
蒙汗药,一般为粉末状,溶水性有限。投入酒中,有些沉淀,只能用于浊酒。
26回,武松道:“有甚好酒,请我们吃几碗。”那妇人道:“有些十分香美的好酒,只是浑些。”⋯⋯妇人心里暗笑,便去里面托出一镟浑色酒来。
浑色之酒,是加了蒙汗药的哦。
也难怪,蒙汗药只能用在乡野村店里,因为城里的大馆子,此时已经流行高档净酒。
喝着过几遍滤也有渣子的浑酒,是件很村、很野的事。
也许正是《水浒传》的影响,山东偏僻乡下村店,强人剪径多有这蒙汗药的影子。
明末清初时的名医陈士铎,在医书《辩证录》卷十·中毒门条谈及过。
人有道途之间,误服蒙汗之药,以致头重脚轻,口吐涎沫⋯⋯山东村店,最多此药。乘其一时心迷,以取财物⋯⋯其药大约用天仙子(莨菪)为君,加入狐心等物。
陈士铎说,世人多用凉水当作解药。凉水能解蒙汗药,不知道原理何在?
明季许多药类,小说都以凉水为解药。《金瓶梅》胡僧给西门庆金枪不倒春药,也是一口凉水入嘴便金枪蔫若濞涕。
清代武侠小说《三侠五义》,蒙汗药也是用凉水来解。
74回,(北侠)道:“蒙汗酒只可迷倒他二人”⋯⋯北侠对贼妇说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等既可药人,自己也当尝尝。”贼人听了,慌张道:“别人吃了,用凉水解。我们吃了,谁给凉水呢?”
蒙汗药的解药是什么?医家另有观点:多以甘草汁、生麻汁来解。
陈士铎有止迷汤:“茯苓五钱,生甘草三钱,瓜蒂七枚,陈皮五分水煎服。即大吐而醒”。
清人程穆衡《水浒传注略》蒙汗药条:“莨菪花子也,有大毒,食之令人狂乱。急以浓甘草汁灌下,解之。书中凡以菪酒迷人者至多”。
李时珍《本草纲目·草之六》莨菪条:天仙子,吃了它的种子,让人狂野放宕。
对于蒙汗药,明代人自己其实也是很困惑的。
明学者郎瑛在《七修类稿》蒙汗药条讲:小说家都说吃蒙汗药使人昏麻,可其成分却有不同的说法。
是啊,有人说是莨菪,有人说曼陀罗,有人说是回回国的押不芦。
到底是什么?谁都说不清。
蒙汗药,像“四大迷药”中的麻沸汤一样,什么成分人们众说纷纭。
无论古人今人,都将两者混为一谈。
明代郎瑛根据押不芦、草乌末、曼陀罗的相关史料,确定“蒙汗药非妄也”。
明·魏𣿰《岭南琐记》记载,他在河南当官时,抓获用风茄酒迷人的罪犯。
“问从何得之?云此广西产市之棋盐街圈襟药者,士人谓之圃茄圃固牙颠也,一名闷陀罗,按此药今尚有之,即小说家所谓蒙汗药也。”
实际上,明代之前的宋人,根据曼陀罗的药性,确认麻沸散存在的可靠性。
宋·周密《癸辛杂识续集·押不芦》:回回国之西产一物极毒,形若人参,名曰‘押不芦’。⋯⋯“埋土坎中,经岁然后取出曝乾,别用他药制之,每以少许磨酒饮人,则通身麻痹而死,虽加以刀斧亦不知也”。“盖古华佗能刳肠涤胃以治疾者,必用此药也。”
人参型的押(闷)不芦当时在中原很稀罕,与随处可见的曼陀罗不是一物。
作为神医华佗的独门麻药,麻沸散是什么制成的,至今是个谜,无人勘破。
《三国演义》78回,佗曰:“大王头脑疼痛,因患风而起。病根在脑袋中⋯⋯某有一法:先饮麻沸汤,然后用利斧砍开脑袋,取出风涎,方可除根。”
取风涎一说,有些离谱,风走肺,则为涕;走脾,则为涎,涕与涎同为一物。
大开颅仅拿出点鼻涕一样的东西,你信啊?多疑的阿瞒为病杀医,也是小说家黑曹恶笔。
三国及后代私人修的史书,对麻沸散的存在,却说得煞有其事。
《后汉书·方术列传下》曰:(华佗)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既而缝合。
《三国志·魏书·华佗传》云: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
华佗之后,麻沸散人间蒸发,从此再无任何踪影。
现在有人认为“麻沸”,就是麻蕡,即大麻雌花,一名麻勃,因音近而认定此才贴近真相。
麻蕡确具有麻醉作用。三国时《神农本草经》云:“麻蕡 味辛平。主治七伤⋯⋯多食令人见鬼狂走。”
但本邦这般令人致幻、兴奋的药物多了。晋代的毒品五石散,是石类,根本就不是植物,也可致幻。
非说麻沸散为单一植物构成,确实有些牵强。
本邦中医史上,麻醉剂的使用,一直很普遍。
唐·孙思邈《千金要方》中有治腕骨“痛不可忍者方”;宋·窦材《扁鹊心书》记载内服“ 忍艾火灸痛”的圣睡方,“服即昏睡,不知痛”。
这类麻醉药都使用曼陀罗、草乌末、莨菪、生南星、蟾酥等药。
麻沸散与蒙汗药的最大不同:前者是救人药,后者是犯罪包。
前者充分考虑对人的损害如何能实现最低,后者必须保证作案的成功怎么样达到最佳。
从江湖传说到小说家语,我们似乎听到过太多的凶险故事。
最常见最老套的套路,就是投毒与用麻。麻翻不过图财,投毒却为索命。
古代毒药,市面流行的是砒霜(三氧化二砷)。纯品为白色结晶粉末,古砒霜称为“信石”。
《水浒传》潘金莲毒杀亲夫,用的就是砒霜。《红楼梦》中也是常用毒药。
103回,薛姨妈便道:“这样子是砒霜药(死)的,家里决无此物。”
砒霜与蒙汗药一类迷药,也是丝丝相连。
明人《耳谈类增》中“迷药”的配方:“用乌头、南星、砒霜等数十味,制造迷药”。
本邦传统毒药断肠草、乌头、雷公藤、见血封喉等品种繁多,个个都是杀人利器。
数千年来,用毒也是一种贯用的暗杀手段。武力解决不了,就使阴招。
《三国演义》23回,曹操诈患头风,召吉平用药。平自思曰:“此贼合休!”暗藏毒药入府。操卧于床上,令平下药⋯⋯药已半乾,平已暗下毒药,亲自送上。操知有毒,故意迟延不服。
恐怖暗杀是不分国界古今的。其低廉的成本和代价,最得敌对双方阴谋家们的青眼。
毒药被制成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不是止今日,冷兵器时代,其震摄强度同样不容小觑。
水浒112回,城上箭如雨点一般射下来,那箭矢都有毒药。
三国90回,箭头上皆用毒药;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烂,见五脏而死。
这样的毒药使用,对敌对方战斗力的削弱是巨大的。
然而,四大名著最毒的毒药,却出现在神功横行的《西游记》里面。
蜘蛛精的师兄黄花观的蜈蜙怪,是位炮毒高手。
73回,山中百鸟粪,扫积上千斤。是用铜锅煮,煎熬火候匀。千斤熬一杓,一杓炼三分。三分还要炒,再煅再重熏。制成此毒药,贵似宝和珍。如若尝他味,入口见阎君。
他的这个百鸟粑粑炼就的毒药多厉害?黎山老姆曾告诉悟空:“那厮毒药最狠:药倒人,三日之间,骨髓俱烂。”
鸟粪能有这个功能,这鸟吃的都是什毒啊?
古人传给咱毒药名录中就有鸩酒。其实,鸩毒不是其羽毛,而是鸩粪。
清·陈士铎《辩证录》卷十“中毒门”:夫鸩毒乃鸩鸟之粪,非鸩鸟之羽毛,亦非鹤顶之红冠也。鸩鸟羽毛与鹤顶红冠皆不能杀人,不过生病,惟鸩粪则毒。此鸟出于异国。
动物粪便有毒,古人还真有记载。
宋·鲁应龙《闲窗括异志》云:金蚕,蚕金色,食以蜀锦,取其遗粪置饮食中,毒人必死。
看来,这个黄花观的道士,以百鸟之粪熬毒,还是有一些出处,并不全是子虚乌有。
像蒙汗药这一类的毒药,多是剪径的恶人贯用伎俩,正经强盗耻于为之。
蒙汗药江湖名声也真实在太烂,打家劫舍的不说,光奸淫妇女这一项,便罪不可赦。
明·冯梦龙《今古奇观卷71·十三郎五岁朝天》:斟著一杯热酒,向真珠姬口边奉来。真珠姬早已天旋地转,不知人事⋯⋯将蒙汗药灌倒了真珠姬⋯⋯众贼汉乘她昏迷,次第奸淫。
明·李时珍也曾讲过:嘉靖43年二月,陕西游僧武如香,至昌黎县民张柱家,见张妻貌美,吃饭时,在饭内下药。“少顷举家昏迷,任其奸污。”
事件惊动了皇帝,处以极刑并张榜天下。
元明政府,对于这类用魇魅药类犯罪行为,从来都是严惩不贷的。
《元史·本纪第三十七宁宗》记:除谋反大逆、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谋故杀人、但犯强盗、印造伪钞、蛊毒魇魅犯上者不赦外,其馀一切罪犯,咸赦除之。
这几乎是元明两朝大赦的标准文本,谁赦都是这几句。但决不赦免蛊毒魇魅者。
蛊毒是蛊虫之毒,魇魅就包括用药迷惑。
以今天的认识来看,古今中外迷药的种类,不外三种。
一是接触类,如吹管放药熏等挥发性药物。
二是摄入类,酒水饮料和食物中,吃后而产生药性。
三是注射类,这类古代没有,就不用提了。
其中最神秘的就烟薰类迷药了,今天的古装影视剧中,常出现这种镜头。
《红楼梦》112回,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觉得一股香气透入顖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那人)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薰住,由著他掇弄了去了。
一生冰清玉洁的妙玉,寄身红尘槛外,竟遭人世中最悲惨结局。
这种薫闷香,叫“五更断魂香”,多为强奸贯犯手段。《三侠五义》有过详细描述。
116回,原来是香子面。却有二个小小古铜造就的仙鹤,将这香面装在仙鹤腹内,从背后下面有个火门,上有螺蜘转的活盖,拧开点著,将盖盖好。等腹内香烟装足,无处发泄,只见一缕游丝,从仙鹤口内喷出。人若闻见此烟,香透脑髓,散于四肢,登时体软如绵,不能动转。须到五鼓鸡鸣之时,方能渐渐苏醒,所以叫作“鸡呜五鼓断魂香”。
这么下功夫,全是为了下半身,没半点逻辑。只是这贼到尼姑庵猎色,损到极致。
当富有仁心的医者,跋山涉水九煮九沸苦寻苦求,得到麻醉药剂,谁能想到,仁根开出恶果。
《大明律》:毒药杀人者,斩!知情卖药者,斩!
然而世风倾颓,求财求欢者忘死而后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