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十二点，夜色深沉。化也化不开的浓墨中，只余一滴月光。
学校里的路灯自是早已熄了，寝室楼里也只有零星的几扇窗透着光。茉雅正在电脑前写课程论文，“叮咚”一声，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她设置的微信消息的提示音。
茉雅拿起手机一看，是外婆给她发的消息。
标题有一长串。
“深度好文！一把梳子顶五个医生，每天梳这个地方病痛全赶跑，今天就学起来。”
茉雅点开一看，是一篇不知所云的文章。她失笑，摇了摇头，克制住了自己想回复的欲望。
……
老妈最近也迷上了那些“深度好文”。
“这种天然的药，转发一次，救人无数！”
“深度好文！震惊世界的医学发现！”
“2020年最好的十篇文章，不转不是xxx！”
“……”
看到了这些文章，老妈势必要把它们转发给家人，不仅要转发给家庭群，还要一个个单发给她在意的人。
由于操作失误，一不小心她就会把这些人拉进一个新的群里。茉雅回家一次，就要帮老妈解散十几个群。犹记得那次她洗澡回来，看见自己又进入了老妈新错建的群聊中，未读消息已99+。
若是老妈转发着玩，当作娱乐也就罢了。茉雅有一次回家，亲口尝了她看着手机，一步步做出来的苹果鸭肉饼，从那之后一个星期都觉得自己鼻端还留着那股怪味儿。
“妈，那手机文章上说的东西也不能全信。”
“我知道，不能全信，你张阿姨跟我说了。但是你看，上次那苹果鸭肉饼不挺好吃的嘛？”
“好好好，妈，你说得都对。”茉雅抱着手里的鱿鱼羊肉汤，不敢说话。
她听着偷听她俩说话的老爸的声音弱弱的传过来：“其实，那苹果鸭肉饼味道真不咋的。”
茉雅在他落下最后一个音节之前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那些她预料到的鸡飞狗跳及时关在了门外。
最近老爸看了好多文章，觉得伴侣之间应该完全真诚，比如，做饭难吃一定要说。这不，刚刚就在做亲身尝试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好不容易放假在家的茉雅对这些营销的文章越来越厌倦。
为了阅读量，标题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虽然对那些标题党十分反感，可她也不能强迫父母不去看那些文章。毕竟多看看手机上的内容，也是他们为跟上时代步伐做出的努力。
茉雅的心理经过了几个阶段：厌恶、无奈、无力、理解。本以为之后她会和这些“好文”相安无事的处下去，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又改变了想法。
老妈竟然让她去相亲。
茉雅今年刚升上研二，在实验室时必须996，只休星期天一天，平日里不是在做实验，就是在去做实验的路上，不胜其烦。
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回一趟家，也只休息两周，光把所有爱吃的小吃全吃一遍都吃不完。
她不知道让老妈产生“女孩子过了25岁就不好嫁”这样想法的具体是哪篇或者哪几篇文章，总之，茉雅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2
茉雅的相亲对象是个戴着张东升同款眼镜的西装男，30岁，张阿姨同事的儿子。
人模狗样，这是茉雅心里想的。
这也不怪她，谁叫她是被迫来相亲，这个人还戴这种让人有心理阴影的眼镜。原来在这部剧火了之后，真的还有人会继续戴这种眼镜。
不过茉雅心里吐槽归吐槽，面子工程还是要做一做的。好不容易茉雅主动介绍完了自己，对面的西装男开了口。
“我叫赵信之，数学专业。”
“那你是在哪教书？少年宫？”茉雅半开玩笑的道。
“我不教书，”赵信之开口对她说，“我现在是自由写作人。”
“平时写些什么？”茉雅好奇了。什么职业前面加个“自由”，好像都挺令人敬佩的样子。
“大概就是写些公众号什么的。”
“那种深度好文？”茉雅语气变得奇怪。
“没错。”赵信之笑了，“你可以这么理解。”
“哦。”茉雅的语气一下子冷淡下来。
人模狗样。
她心想。
茉雅也不怕对方尴尬，不再主动搭话了，只在赵信之偶尔说话时应一两声。不太美好的一顿饭吃完了，赵信之竟还提议四处走走。
茉雅心里不爽，但不太擅长拒绝别人，还是答应了。
两人在商业区的小巷转了转，隔了一定距离，茉雅兴致缺缺。左拐右拐，拐到一家看起来很奇怪的店，看着店门口各种神秘的装饰，茉雅反而来了兴趣。
“占卜馆？”她走上前去，后面的赵信之只好跟上。
进去之后，小店里是各种和西方魔幻相关的陈设，茉雅四处看着，店主坐在那也不搭理他们，头都没抬。
店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很贵，茉雅转了半天，只拿了一个捕梦网挂饰。她看了赵信之一眼，出于礼貌，还是忍痛帮他也拿了一个。
一个月的补贴没了，她想。
她把两个挂饰递给店主，店主这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店里做活动，我可以为你免费解答一个问题。”他拿起挂饰，说。
茉雅有点懵，她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需要别人来帮她解答。面前这人神神叨叨的，但她也没有让这个人难堪的打算。
“那……最近困扰我的事什么时候能解决？”茉雅问了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她想，至少也算给对方一个台阶。
“今晚。”神棍店主对她说，好像还瞟了一眼她手上的捕梦网。
3
茉雅的第一次相亲黄了，至少她老妈王芬芬女士是这样认为的。
但这并没有打击到老妈，相亲嘛，一次就成岂不是太不给那些情感大V面子？
王芬芬女士貌似遗憾的捧心叹息了一声，就转头去联系张阿姨介绍下一个有为小伙儿了。
茉雅只无奈的摇了摇头，就开始洗漱准备睡觉。对她来说，假期的时间是拿来给疲惫的身心好好的放个假的，不是来操心这些所谓的人生大事的。
睡前，她躺在床上，看着自己刚挂在卧室门上的捕梦网。
当然，她买这个装饰是因为好看，并没有什么出于玄学方面的考虑。可此时此刻，透过窗泄进来的一点光照在捕梦网上，又给它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茉雅不禁又想起今天那个神棍店主的话。
最近有什么事困扰了她吗？她想起来两件事，也可以说是一件事。
一是家里人最近迷恋手机上的文章，二是老妈想让她相亲。
这怎么解决？她也不清楚。
茉雅迷迷糊糊的想着，刚觉得一阵睡意袭来，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老妈给她发的消息，标题有一长串。
“男神为什么不喜欢你？这八个注意事项，很多姑娘都不知道……”
茉雅是在对老妈的深深无语中入睡的。
4
“叮咚，欢迎进入深度好文的世界！”
茉雅睁开眼，前方全是雾蒙蒙的一片，但在她的意识中好像并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突然，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块屏幕。
屏幕上缓缓现出一行字。
“恭喜二位被选中进入世界，全部通关后方可离开，祝您好运！”
又没说有什么奖品，她莫名其妙被弄到这个鬼地方，有什么值得恭喜的？茉雅懵了。
等等，刚刚这个屏幕上说……两位？
茉雅朝身边看去，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是她不久前见过的赵信之。他朝她点了点头，又转回去盯着屏幕。
茉雅算是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她的一个梦，这哥们儿也是她梦里的npc。她这也算是日有所怕、夜有所梦了。
她正想着，屏幕上又出现了几行字。
“第一题，深度标题。请根据文章内容选出合适标题，一人有一次回答机会。”
看完题目后，茉雅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张纸，上面是一篇“深度好文”，主要是描述怎么防脱发的，但看完全文，茉雅发现这就是抄的搜索引擎词条，几乎没什么创意。
这“深度好文”还就是她想的“深度好文”，茉雅耸耸肩，不就是当标题党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她朝赵信之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先。
这位一米八的营销号写作者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如何防止脱发？搜索引擎来告诉你。”
茉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知道赵信之是不是故意来搞笑的，竟然起了个这么诚实的标题。她转念又想，这是自己的梦，赵信之当然不是主角，大概这种设定是为了衬托她的光环吧？
赵信之还没开口，屏幕上显示出了他的分数，满分5，得分1。
茉雅朝他看了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轮到了茉雅，她早就饱受各种各样神标题的折磨，一看赵信之的分数，就知道所谓的评分标准是她想的那样。
于是，她说出早已准备好的标题。
“防治脱发的方法，这一点很多人都搞错了！快来看看你对不对。”
说出这句话，茉雅感觉自己脸烧得通红。
对于她这样从来不写营销文的人来说，打出这样的字已经够难为情了，更何况是说出来。
满分5，得分3，这是茉雅的最后分数。
同样的答题又进行了好几轮，正当茉雅快厌倦的时候，屏幕上冷不丁统计出了五轮的总分。
茉雅18分，比及格稍微好一些，而赵信之只有8分。公布得分后，空无一物的地面显示出一条荧光的通道，指向下一关。
虽然知道是梦，茉雅还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以赵信之的水平，如果他们真被困住了，想出去怕是难了。
“你不是很厉害吗？”茉雅忍不住问他。
这个梦对他的设定是什么呢？不世出的高手？还是说，自己的脑细胞不足以再
设置出这些人设，所以他现在就是个扁平npc？
“我怎么厉害了？”赵信之终于看向了她，有些疑惑地问。
“你不是自由写作人吗？”
“对呀，写些科普文。”
“那篇文章，标题是‘把两颗这种水果一起放进微波炉，能烧得你家都没了！’你敢说不是你写的？”茉雅发出了诧异的声音。
“嗯……也可以这么说。那是我新招的团队写的，其实我也不太喜欢。我之前写的文章标题都不怎么样，我同学建议我换换风格。”赵信之表情也有些奇异，只不过茉雅并未过多注意。
“这么标题党，内容是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两个挨在一起的葡萄的形状，配合2.4GHz微波炉的波长，恰好就能造出一个超级热点……球体间的接触点在几毫米的厚度内产生一个极其强大的电场，把集中起来的能量传递给葡萄里天然存在的钠离子钾离子……”
“停！”
他这么一说，茉雅倒是有些相信了，她摸出自己的手机想查证，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手机。
“差点忘记了我这是在在做梦，我和你这npc扯什么扯？”茉雅咕哝了一声，不再理他。
赵信之摸了摸鼻子，好像有些尴尬。
“走吧，下一关！”茉雅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同时潇洒地向他勾了勾手指。
5
跟着茉雅闯了几关，赵信之似乎找到了状态，得到的分数越来越高。隐隐有超过茉雅的趋势。
“我就说你是装的吧……”当赵信之根据一个神标题快速码出一篇文章，而茉雅还在第一段纠结之后，她不爽地撇了撇嘴。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赵信之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没想到这一笑竟然扯出他脸上两个小酒窝，看得茉雅一呆，意识过来后又马上把脸转开。
一共四轮闯关，赵信之愈战愈勇，后来居上。最后一关通过后，两人来到一扇大门前，门前的空间也悬浮了一块屏幕，上面显示着赵信之的总分，84。
另一边，本来信心满满的茉雅只得了76。
她瞪了赵信之一眼，心里不断默念“我是主角，我是主角……”
在这场梦的设定里，达到及格线，两人就可以离开了。
周围还是雾蒙蒙的一片，一路走来，两人打通关的地方都亮起了颜色各异的霓虹灯，仿佛照清楚了什么，又仿佛没有。
茉雅往她来时的路深深的看了一眼，没想到自己也有对“深度好文”不舍的一天。
“那个，再见。”她对赵信之说。
“再见。”
茉雅点了点头，更多的话没有再开口。
她朝更明亮的地方走去，没有回头。
6
茉雅最近做什么都恹恹的，大概是患上了相思病，而且，意中人在她的梦里。
梦醒的那一天早上，她给赵信之的微信发了一个“早安”的表情包，收到了一个相同的表情回复。
铃声一响，茉雅连忙抓起手机看消息，看完了，才意识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梦里的人是自己臆想中的人，梦里梦外是两个人。茉雅一边说服着自己，一边点开老妈发给自己的文章。
男神为什么不喜欢我？那八个注意事项，到底哪一条我不知道？
茉雅在浩瀚的“深度好文”之海中搜寻着，却没发现什么自己想找到的内容。
不过，平时不怎么看这些文章的她，倒也有了一个小发现。有的文章虽然标题夸张了些，可科普的内容也是实打实的。要说它们为什么都有这些浮夸名字……没办法，大概是现在的起标题行业也变得内卷化了吧……
这样想着，茉雅突然灵光一现，找到了赵信之的公众号。
当时她客套了几句，关注了这个公众号，看了第一篇文章的标题后，又果断取关了。
她点开第一篇文，看完又查阅了相关资料，这才相信。果然如赵信之所说，两个葡萄大小的东西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会发生危险。接着，她又点开了第二篇，第三篇……
茉雅越看越入迷，没想到竟然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把一个科普号里的文章全看完了。
之前的文章确实标题朴素，最少的只有四五个字，并不吸引人，不过内容却也都是实实在在的。
换标题风格前，平均每篇文章也有几千的阅读量，换了风格之后，阅读量激增，达到10w+。
茉雅叹了口气，如果是她，大概也会选择往自己的团队里招几个写标题吸晴的人……想到这，茉雅摇了摇头，暗骂了自己一句。
她怎么又现实和虚拟不分了呢？
就在这时，赵信之的账号更新了一条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标题团队罢工了，文章标题又只有五个字，“线下见面会”。
但茉雅还是点开了。
原来赵信之的团队，在当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影响力不小的团体，并且还开了好几次线下见面会。茉雅这才想起来，张阿姨跟自己说过，赵信之是她母校数学和物理双学位的学长，事业做得很大。
7
线下见面会的当天，茉雅看到了赵信之，赵信之也看到了茉雅。
活动结束后，茉雅主动找到赵信之，想说些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
“好久不见。”赵信之朝她笑了一下。
茉雅差点又发了呆，好在控制住了。
“好久不见”，她说，“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下，说来话长，我做了一个梦，然后醒过来思考了一下，觉得好像有点……你……”
茉雅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自己也听不太清了。赵信之该不会认为，她在骚扰他吧？
“还记得我们的最后一关吗？”赵信之好似又笑了笑，对她说。
“言出法随？”茉雅愣了愣，难道……
“嗯，当时我没有说，我最希望成真的一句话是，请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请你喜欢我。
8
茉雅和男朋友新开了一个公众号，定位是专门辟谣那些不负责任的标题党，顺便偶尔自己做做标题党“忽悠”人。对于运营公众号来说，茉雅尚且是个门外汉，还需要赵信之在一旁对她做指导。在茉雅的建议下，赵信之标题的浮夸风改进了不少，转而锻炼自己写出了许多活泼而吸晴的标题，账号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反观茉雅，为了稍微贴合长辈们的口味，每天拉着赵信之苦练起标题。
有一次，赵信之问她：“我能买瓶汽水么？”
茉雅：“长期放纵自己，会有什么后果？汽水男孩的经历，刺痛1000万年轻人。”
“……”
渐渐的，她也有了自己的排版风格——中老年同志们喜欢的浮夸风。虽说风格有些搞笑，不过意外的效果不错，她终于能用文章再次与长辈打成一片了。
长此以往，老妈也知道了这些文章有一部分是忽悠人的，渐渐转发得少了，朋友圈多了许多分享生活点滴的动态。在茉雅与赵信之的推荐下，也试着关注了一些茉雅推荐的账号。
所谓“深度好文”，也能是生活的调味品。不是吗？
虽然有时候老妈还是会忍不住分享几篇文章给他们，有时也可能内容不正确，但茉雅总有应对之法。
比如，老妈新给她发了一篇文章：“深度好文！新婚之前装修婚房有这几点要注意！”
不到一个小时，茉雅就会回复一篇文章。
“装修房子要注意这些？90％的人都错了！”
而早知道账号归属的茉雅的妈妈看到消息后，一边朝丈夫碎碎念着：“孩子大咯，管不住咯……”，一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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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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