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恭,字伯宗,扶风茂陵人,东汉开国元勋云台二十八将耿弇之侄,一位比之任何名将都毫不逊色的青年将领,一位被匈奴人奉若神明的大汉军魂,一位不应当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民族英雄。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冬(公元74年),奉车都尉窦固、驸马都尉耿秉、骑都尉刘张奉命率军自敦煌昆仓塞而出攻打西域,在蒲类海附近击败白山的北匈奴部队,随后攻打车师国。此次出征窦固为将领,他认为车师后王路途遥远、山谷深险,且天寒地冻,应当攻打前王(后王之子),而耿秉认为后王为车师之主,应集中兵力,破其根本,前王自会不战而降。正当窦固犹豫不决之际,耿秉奋然起身:“请为先锋。”众军随行,直捣后王部,斩杀敌人数千,后王安得惊恐万分,走出城门,摘下王冠,手抱马足投降,前王听闻后王战败,也随之投降,于是车师全部平定。回朝之后,窦固上书重置西域都护府,以陈眭为都护,司马耿恭为戊校尉,屯兵后王金蒲城,谒者关宠为己校尉,屯兵前王柳中城,各驻军数百人;由此开启了耿恭传奇的守护西域之战。
永平十八年春三月(公元75年),匈奴北单于遣左路蠡王率两万骑兵攻打车师,后王安得被杀,车师投降匈奴,耿恭所派的三百援军也全军覆没,随后匈奴围攻金蒲城。城内只有数百兵卒,面对北匈奴与车师的数万联军,耿恭临危不惧,命令将士用毒药涂抹箭矢,登城据守,以机弩迎敌,大喊:“汉家箭神,其中疮者必有异。”中箭的匈奴人创伤溃烂且烫如沸水,军心震动。当时正好天降暴雨,耿恭率部以暴雨为掩护,冲杀敌阵,匈奴死伤无数,军心大乱,认为汉军有神灵庇佑,于是解围撤退。
北匈奴撤兵后,耿恭认为匈奴贼心不死仍会来犯,疏勒城(大龙口古城)依山傍水,城池坚固可以据守,于是率兵移驻疏勒城。七月,匈奴果然再次来犯,耿恭招募数千死士直冲敌阵,匈奴骑兵溃散;匈奴胆怯不敢再战,于是堵绝了疏勒城的溪流,意图困死汉军。溪水断绝,将士困渴难耐,甚至榨马粪汁来饮用,耿恭亲自带人掘井寻找水源,挖了数十处,最深的有十五丈,仍不见水,绝望之际,耿恭仰天长叹:“闻昔贰师将军拔刀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于是整理衣衫对井叩拜,虔诚祈祷,也许是耿恭的忠勇感动了上头,清泉喷涌而出,汉军欣喜若狂,大呼万岁。耿恭命令将士将泉水肆意地泼向城外,以打击匈奴士气,匈奴见如此情况大吃一惊,认为汉军仍有神灵庇护,又一次不甘心的退兵了。
匈奴截流困死耿恭的计划宣告破产,然而此时西域的形式已经恶化到不可想象的地步,车师沦陷,焉耆与龟兹倒向北匈奴,联合出兵西域都护府,都护陈眭全军覆没。北匈奴再次大举南下,柳中城的关宠在敌军的包围下岌岌可危,恰在此时,汉明帝驾崩,年仅十八岁的汉章帝即位,中央政权并不稳固,救援西域一事一拖再拖,西域都护府名存实亡。
十一月,北匈奴完全控制车师国后,又一次发动了对疏勒城的进攻。这是一次长达数月之久的围城之战,耿恭以自身卓越的军事才能抵挡住了敌人的一波又一波的进攻。期间不得不提一位巾帼英雄,后王安得的夫人,祖先为汉人,她多次为汉军提供匈奴军情和粮饷,使疏勒城得以一直坚守下去。
在这数月的坚守中,耿恭与众将士同生共死、众志成城,粮食吃完了就煮铠甲上的皮革充饥,皮革吃完了再把弓弩上的筋皮当食物,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只剩下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数十人仍然以无上的毅力,顽强的坚守着。匈奴单于知道汉军已经是绝境,敬佩耿恭的为人想要招降,于是派遣使者对耿恭说:“若归降,封为白屋王并把公主许配给你。”耿恭佯装答应,引诱使者进城,然后亲手杀了他,并在城头架起篝火,炙烤匈奴使者,与众将士分而食之。(壮士饥餐胡卤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出处)匈奴单于大怒,增兵攻打疏勒城,耿恭竭力尽守,大汉军旗依旧飘扬在疏勒城上。
这时候的朝廷却在为关宠的求救信进行商议,司空第五伦认为不能救,司徒鲍昱力争:“派人前往危难之地,如今事情紧急就要将他们抛弃,这种做法对外是纵容蛮夷的暴行,对内则让忠贞之臣身陷死地,若果真采取这样的权宜之计,以后边疆无事则可,倘若匈奴再次犯边作乱,陛下将如何让领军将士信服!此外恭、宠二人率军据守,匈奴久攻不下,必然力竭;可令敦煌、酒泉两地太守各率两千精骑,多竖旗帜,日夜兼程,匈奴疲惫之兵必不敢当,四十天内足以返回塞内。”章帝采纳其建议,令酒泉太守段彭与谒者王蒙、皇甫援领兵七千前往救援。
次年正月(公元76年),援军终于抵达柳中城,汉军愤然反击,攻打交河成,杀敌三千八百人,俘虏三千余人,匈奴惊恐退兵,车师投降,校尉关宠则因心力交瘁,病死军中。可以说营救行动第一步已经完成,然而在是否营救耿恭一事上出现了分歧,谒者王蒙认为汉军千里疾行,又刚刚经历一场大战,部队已经疲惫不堪,而疏勒城远在数百里之外,音讯全无,不可贸然行动。时耿恭部下范羌正在王蒙军中,面对众将领,他跪地叩拜,泣血求救,周围战士莫不动容。段彭等将领不敢前往,于是分兵两千,让范羌率军前去救援。
范羌率军从山北出发,翻越天山,路上遭遇大雪,大雪深达一丈,大军历经艰险,勉强赶到疏勒城。而这时的守军只剩下二十六人,夜色中,耿恭与部下听闻兵马走动之声,以为匈奴大军又来攻城,大吃一惊。而城外的范羌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大声呼喊:“我是范羌啊,朝廷派军来接你们回家”城中听得是援军,高呼万岁。两军会合,相互拥抱,流涕不止。
次日,耿恭和他仅剩的二十五名官兵踏上了回家的路,然而战斗远没有结束,匈奴紧追不舍,汉军且战且退,一路险象环生,翻越天山山脉,终于摆脱了匈奴的追击。三月抵达玉门关时耿恭部仅剩十三人,而且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其余十三人均死于撤退途中。
中郎将郑众亲自出关迎接,为耿恭等人沐浴更衣,对这位以微弱之兵力抗匈奴数万之众的民族英雄表达了由衷的敬意。
“吏士素饥困,随路死没,三月至玉门,唯余十三人。衣屦穿决,形容枯槁。中郎将郑众为恭以下洗沐易衣冠”——《后汉书·耿弇传》,寥寥一行字,让人心酸莫名,震撼不已。
郑众慨然上书:“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出于万死,无一生之望。前后杀伤丑虏数百千计,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后汉书作者范晔:余初读《苏武传》,感其茹毛穷海,不为大汉羞。后览耿恭疏勒之事,喟然不觉涕之无从。嗟哉,义重于生,以至是乎!
不为大汉耻。。。短短五个字,至今读之仍久久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