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中“三苏”之一苏辙,字子由,一字同叔 ,晚号颍滨遗老,是苏东坡的亲弟弟,两兄弟与其父苏洵同列“三苏”。根据林语堂《苏东坡传》中对兄弟二人的描述,苏轼两兄弟气质不同,形貌各异。子由高大,丰满的圆脸,两颊附近的松肉很多,而东坡则健壮结实,骨肉匀停。兄弟二人在政治上看法相似,立场也相同,但二人的个性却迥然相异。子由沉稳、实际、拘谨、寡言;而东坡则轻快、开阔、好辩、天真、不顾后果。在朋友、同僚的心目中,子由为人可靠,而东坡之直言无隐,玩笑戏谑,则使人害怕。在亲密朋友之间,东坡谈笑风生夹杂惊人的双关语。天下拘谨实际的人听他说话,都觉得他随时可以吐露真理,仿佛不论何事,只要是真,便值得说出口来,此外不知还有什么禁忌!弟弟为此曾劝说哥哥:“有一件事你知道吗?你留意过没有,一日空闲长似两日。所以人若一生七十年都在空闲中过,他实际上等于活了一百四十年。这是求长寿最容易的办法。”
苏辙没有哥哥苏轼才气的一半,生平学问深受父兄影响,以散文著称,擅长政论和史论,苏轼称其散文“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而其秀杰之气终不可没”。苏辙最具代表性政论和史论当属《六国论》,着重探讨了六国当时应采取的自安之计,论齐、楚、燕、赵四国不去支援前方的韩、魏,与之团结御秦,结果最终落得一个与韩、魏一起灭亡的教训,以此对北宋帝国发出警示。全文抓住一个“势”字,站得高、看得远,从大处着笔,高谈阔论、说短论长,以古今成败得失为议论之要,颇具战国策士纵横捭阖之风。与父兄相比,苏辙略输文采,但他的文章内容充实,具有深度,使他在人性和思想观察类文章之内足称大家。
《上枢密韩太尉书》是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考中进士的苏辙写给时任枢密使的韩琦的一封求见信,属于书信体散文。韩琦是当时位尊权重的枢密使,”三苏“之一苏洵一辈子做过的那个九品官儿(文安主簿)就是经韩琦推荐、被朝廷破格任命的。苏辙从父亲那里学到了一个妙招,就是给权贵名流写信,以期能得到发现和赏识。这也是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自己创造机会,虽然大多数的上书如泥牛入海,希望极其渺茫,但总比无所作为好,茫茫人海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独具慧眼的贵人存在,碰到了就碰到了,万一碰不到呢,求官不到秀才在。
瞄准了一个人,给他写封信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把一封信写到让这个人心动的程度,还要充分展示自己是一个人才,甚至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才好。韩琦虽不是欧阳修那样的千古伯乐,在爱惜人才上也是誉满朝野的。如果能得到韩大人的赏识和推荐,在仕途上给自己铺一条路,他这辈子就可以少走许多弯路了。这就是苏辙的真实意图,非常明确,但他又不能开门见山、非常明确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意图。在这方面,苏辙还真是动了脑筋,发挥了水平,他先从自己做文章的心得说起,又考虑到做文章的道理说起来过于干瘪、枯燥,会使韩大人生厌,他必须写得特别生动、有文采,但又不能故意卖弄。
文中没有干谒求仕进之语,而是阐述了精神修养、生活阅历同文章风格之间的必然联系,从而说明求见太尉是想结交天下豪杰以丰富自己的阅历。全文疏放跌宕,笔势纵横,体现出弱冠之年苏辙的朝气和锐气。
原文: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年十有九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辨,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开篇便是神来之笔,先从为文如何养气入手,在苏辙看来,养气有两种途径:一是如孟子那样,以修身而使刚正之气充溢于胸;二是像司马迁那样以仗剑远游而从山川、豪杰那里积养疏宕奇谲之气。养气,既在于内心的修养,但尤其重要的是依靠广阔的生活阅历,司马迁“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苏辙在文中表示自己尤其看重后者,于是由古人推及自己,畅论天下奇闻壮观之于文气积养的作用,而天下奇观既指自然景观,又指古今豪杰,而他所强调的又在后者,走笔至此,他自然而然地从对恩师欧阳修的赞美转移到了对韩枢密的景仰,一篇最尴尬、最难做的文章,终于被他做出来了,既达到了拍马屁的目的,却又不显得阿谀奉承、低声下气。
对这篇文章,清人吴楚材赞不绝口(见《古文观止》):“意只是欲求见太守,以尽天下之大观,以激发其志气,却以得见欧阳公,引起求见太尉;以历见名山大川京华人物,引起得见欧阳公;以作文养气,引起历见名山大川京华人物。注意在此,而立言在彼,绝妙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