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邻——对门
我家在村里辈分小, 我老家的对门按辈分我叫老老爷,老老爷跟老老妈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叫兰英、大儿子叫东京、小儿子叫北京。老老妈生下北京后几个月就去世了,北京吃百家奶、喝米汤长大。
老老爷有痨病,干不了重活,孩子们小,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兰英老姑没上过学,跟着大人在地里干活挣工分,东京老爷在家里看护着北京老爷。兰英老姑比我大十五岁,记事起我就是她的影子,她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等收工回家,每个从地里回来的人,嘴巴都是绿色的:毛根、酸枣、嫩玉米、酸酸棵、按季节的不同,能往嘴里填的东西都吃过,还有一种软石头,咬在嘴里面面的,一点也不牙碜,大人找到这种石头舍不得吃,带回家给孩子们做零嘴。
回到家里,解开裤腰带,还能从裤裆、裤腿里掏出麦子、豆子、棒子、地瓜之类的东西,这件事情要做的巧妙,因为路口都有民兵站岗搜查。兰英老姑告诉我,她还吃过活蚂蚱,母的肚子里有仔,吃在嘴里嘎吱吱响,公的肚子就一层皮,不大好吃。
老老爷因为有病,有病就格外馋,晚上巡逻的曾经看见他半夜里在村里大碾上碾麦子,于是偷偷盯着他,看他碾出面后,回到家,自己包了灰灰菜饺子 ,吃完后天还没亮。
这件事第二天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人们都说,没娘的孩子真可怜,要是他们的娘还在,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没钱买药加上长期的营养缺乏,老老爷的生命很快走到了尽头,某一天,兰英老姑跟两个弟弟从外边回来,发现老老爷趴在锅台上,已经拽不动了。兰英老姑过来喊我奶奶,奶奶嘱咐我妈出去叫帮忙的,乡亲们帮忙把老老爷发送下葬。
家里剩下了兰英老姑、东京老爷、‘北京老爷,虽然辈分大,但终究是三个孩子,东京老爷在外边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储存氨水的池子,人们发现时,他已经被熏得奄奄一息,从此落下了病根,得了羊角风。发作起来眼睛上翻,口吐白沫,很吓人,过了一年,东京老爷也殁了。
老老爷和东京老爷去世之后,兰英老姑和北京老爷不敢在家里睡,天一黑就出去借宿,乡亲们都可怜他俩,他们到谁家谁都会收留。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妈半夜醒来,觉得有些异样,往外一看,可把妈妈吓坏了,兰英老姑家火光冲天,妈妈赶紧穿上衣服,跑出去喊人救火,等把火扑灭,我妈才发现裤子穿反了。
大火已经把老姑家烧的只剩下墙,父亲去公社报了警,来了几个联防队员,象征性的看了看,也没查出什么,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但大家都猜测是我家前邻兰梅家捣的鬼,兰梅和兰英一样大,因为最近有人来给兰英老姑提亲了,男方是东北人,见面礼是一块上海手表、一双黑平绒高跟鞋,兰英老姑戴上手表,穿上高跟鞋去地里干活,兰梅眼热,说:你待浪煞。兰英老姑回嘴:俺就浪,俺就浪,你干眼馋。结果第二天家里就着了火。
兰英老姑后来偷偷跟我妈说:起火的原因应该是那天姐弟俩支起鏊子烙饼,火还没灭,两人就出门走了,肯定是余火又漫延到了灶旁的柴火堆,引起了大火,所以不能胡乱怨人家。
家里烧了个精光,姐弟俩怎么办?村委会经过研究,村里出钱,乡亲们出力,又给姐俩盖了三间房,添置了锅碗瓢盆,我妈给了兰英一件棉袄,大娘拿出了自己的鞋,好心的邻居们凑了点生活必需品,姐弟俩的日子继续往前过 。
北京老爷的脾气不好,我在他家玩的时候,常常看到因为一句话不合他意,就对兰英老姑大打出手,有一次 吃饭的时候,他端起手中的碗,朝兰英老姑脸上摔过去,老姑头一偏,碗砸在了后面墙上,粥顺着墙淌了下来,老姑“嘤嘤”的哭,我在旁边不知所措。
兰英老姑夏天空闲的时候会带我去东河洗澡,从河边的柳树上折下柳条戴在我的头上,我不会游泳, 老姑就让我坐在她的背上,带着我游啊游啊,长长的头发散开,顺着河水拂过我的腿,感觉快活极了。
兰英老姑最终没跟东北人走,而是看好了起火那天她借宿那家人的大儿子,她托了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去提亲,老姑结婚后,我也上了小学,虽然同在一个村,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兰英老姑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第二个还是女儿,正赶上计划生育抓得紧,他们两口子想要儿子,就把二女儿送给了别人,第三个是儿子,有了儿子,夫妻俩干劲十足,日子过得很红火。
家里只剩下北京老爷一个人,他脾气虽然暴躁,但心灵手巧,先是买了一套修鞋的工具,兼修自行车,干了几年后学会了开车,又开始倒腾废旧塑料。挣了钱,就有人贩子向他推销云南女子,买过两个,没留住都跑了。后来又有热心人给他介绍了个精神不太好的女人,在生下儿子后,这女人的病居然不治而愈,大家都说北京老爷捡到了宝。
我妈也很高兴,对我说:你北京老爷的日子可算有了盼头,本以为他会单身一辈子,没想到他四十多了还能娶上好媳妇,有了好孩子,真是从心里替他喜得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