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人都有一种对家乡和房子的怀念,对漂泊在外的人来说这种感情尤为偏执。

    向北走着,天有些阴沉,云层像是被套里的棉絮薄厚不均。斑秃的山头上,草的嫩绿和枯黄界限分明又相互渗透着。土木灰色的街道吸收了昨夜雾水,颜色深一片浅一片,像是尿床孩子的杰作。参天的槐树刚刚落尽干瘪的花蒂长出茂盛的叶片,蜜蜂依旧萦绕在落花的周边恋恋不舍。人们背着箩筐沉默不语的走向田间地头。

    木桩掷地的沉闷声从不远处传来,那是父亲在收拾奶奶的老屋,转过墙角,一副破乱映入眼帘,院墙残余的石头上蓬着干草,院内的杨树不知何时由碗粗变成一怀。满院枯黄的蒿草挺直着身腰欲插云霄。穿过庭院推开老旧的木门,锈腐的门轴和皲裂的门枕违和的发出"咯吱吱"的声响打破了屋内沉寂。就是那老旧的门板啊,那是众人抬着它将爷爷敛进的棺椁,它早就失去了实木的暗红,被雨蚀光灼成贫血的面色。糊在黄土墙上的报纸每当过年时都被新的报纸覆盖,他们层层叠叠的厚的如同麻绳纳成的鞋底,就在一张还能分辨出字体的报纸上报告着九十年代抗洪救灾的事情,庆幸的是看到了叔叔用毛笔写在上面的字,他们还是那么的俊秀,直到现在那些退休的老师们提及老叔的书法时依旧是赞不绝口。回忆是经不起挑拨的,三十多的我置身于此竟不知年月,被云遮挡的光忽明忽暗的照进窗棂,在那恍惚中,我突然变成那个喘着粗气推门而入的孩子,望着盘腿坐在炕上的老人大声的呼喊着"爷……",那老人连忙放下即将抿入嘴边的酒。欣喜的应着声。将那孩子从炕沿边抱进怀里用那满是胡碴子的下巴亲昵着皴红的脸蛋儿。

    那是个腊月的清晨,院子里圈着羊群,熊孩子一路的呼喊声,惊的羊群一阵骚乱。他还故意的往羊群中投了几个石块,希望引起那个老头的注意。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踹开那结实的木门了,但是想到严厉的奶奶他还是选择了推开。被抱在怀里的他极力的躲避着那满是胡茬的下巴。被老头一顿"稀罕"后,被一双大手放在小方桌前,一个火盆里满是灶碳,火盆上架着砂锅,羊杂碎土豆白菜粉条咕嘟咕嘟的冒的白雾,玉米饼烤的焦脆,从那碳灰里蹲着的酒壶里散发出来的酒香裹着菜香让肚子里的馋虫瞬醒。老头从砂锅里夹出粉条吹了又吹送进了孩子的嘴里……那是我回忆里最香的早饭。那个老头他还在那里那个温暖的炕头,抿着那酒,独自的享受着早餐。

    阳光似乎不在那么明亮了,回神仰望,顶棚已经塌落,黢黑的三角顶和根根如同肋条的椽子支撑着那瘦骨嶙峋的“胸腔”。上好的檩梁撑着黄土和青瓦,维持着房子该有的外形和轮廓。方形木格的窗户已经已经长满黑色的霉斑,窗纸被风吹破,自然分解成粉末。风无碍的进进出出,在窗棂上留下空灵的吟唱。黄土坯搭建的土炕上黑洞遍布。塌陷的炕坑犹如黑暗的深渊吞噬着一切可以照进的光明。房子漏雨了,雨水透过松动的瓦片,浸湿了内衬的黄土,在薄弱的层面上突破了口子,颗颗落进房间,给原本夯实的地面留下了千疮百孔的弹痕。杂乱的屋内覆盖着积尘,一道道爪印形成阡陌连向墙脚缝里的鼠洞。我不敢在仔细的查询记忆的痕迹。是因为难以承受满目疮痍里再添新伤。那座老屋像是被遗忘了很久却始终难以在记忆里抹除的存在。

    累了的父亲双手叉腰,他仰望着眼前参差的屋檐,又平视了泛黑的木窗,低头又瞅了掉泥的墙角。他转身坐下望着远处的天,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阳光透过白云照在那个陪爷爷坐在门前石阶上小憩的少年。飞驹过隙,白云苍狗,飘过头顶的白云,吹过脸颊的风,踏过石阶进进出出的身影,离开的归来的,欢喜的悲痛的,都在一刹那间掠过。那个安坐的少年也瞬间徒增了白发和皱纹变成 了安坐的老人,身边还有一个同他眺望远处的少年。从那远处白云拼成的白幕中,我似乎看到了父亲正在回味的曾经。

    据村里的老人回忆说爷爷是被生在牛棚的杂草里,我无法想象那时候贫穷到极致的光景,就连在奶奶的回忆里也总提到那穷困撂倒的婆家。上有老下有小中间兄弟姐妹抱膝绕。爷爷是家里的长子,太爷死的早,养家糊口的重任他挑了一辈子。他原本有走出大山逃脱贫穷的机会,可是为了这个破家烂业他选择与贫穷斗争一辈子。每每看到《平凡的世界》就觉的讲述的是我那平凡的爷爷。这座老屋对爷爷来说是生活的转折,从此结束了寄人篱下“串房檐”的生活。

    爷爷是个情商很高,口才很好的人。从生产队长做到村委书记,他的名字让三里八乡的人耳熟能详。我想凭借他的人缘,自愿帮工的人一定不少,盖这座房子的场景一定是很热闹。就地取材从河道中捡取大小适中的石块,从荒地中挖取黄土,从老井中挑来清水,再请来木工和瓦匠,青砖和灰瓦自己烧制再加上犒劳的玉米面饽饽和大炖菜。一座房子的落成从备料到建成也许用不了很久,但是从墙体的细腻的黄土和上好的木材不难看出,他是那样的高规格那样的严谨和精致,他的落成也许是村里最富丽堂皇的存在,这是爷爷对贫穷发起的第一场战役,是家族向前迈进的一大步。从战利品上看爷爷是赢的多么自豪和骄傲,奶奶所谓的下嫁的豪赌也押对了宝。

    多年后从黑白的老旧照片中看到了爷爷的全家福,落落大方的大姑,年少迷萌的父亲、调皮捣蛋的小姑、还有襁褓中的老叔,年壮的爷爷帅气的带着军棉帽,瘦小的奶奶矍铄的眼睛炯炯有神。在老屋的前面一家六口人,紧张中保持着严肃,严肃中又透露着温馨。我总是挑逗父亲,让他讲述他的童年,在他的讲述中爷爷和奶奶总是慈爹严母的形象,在那个饥馑的年代,爷爷奶奶靠着勤劳没有让他们的孩子尝受同龄孩子们的饥寒,破旧的衣服虽然挂着补丁但是很干净很整洁,奶奶是有着很强大的上进精神和倔强的性格,在教学中永挣第一,操持家务又仅仅有条,精打细算的营务这困难的光景,她不仅仅是学生眼里的好老师,也是家里的好母亲。爷爷为人处事却有些圆滑,从小锻炼出的宽忍的性格和坚韧的品质能够让他看清人事的清浊,左右逢源的他办起事来总是可靠而又让人放心,在村子里爷爷是个场面人物,迎来送往,婚丧嫁娶,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富有同理心和热情的他,深受村民的敬重。如果说奶奶操持这小家,而爷爷却操持的是这村的大家,爷爷和奶奶的品格和精神,无疑遗传给我的父亲和姑叔们,他们精气抖擞,正直,善良,上进,并未因身有残缺而自卑和低人一等。

    我很喜欢父亲讲述他的童年。爷爷生前的生活带给他们的是无忧无虑的,因为淘气挨的鞋底,负气离家出走的幼稚,成年后姐妹出嫁,自己娶妻生子,其中的每每种种,他总是喜笑颜开。然而爷爷去世后父亲才开始真正的学着长大,从开始接受亲人逝去的悲痛到扛起生活的重任,父亲像是继承了爷爷的衣钵开始在生活中破爬滚打。老屋里的家承载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就像屋檐下的燕巢,他们春来秋去,繁衍生息。

    爷爷像是这家的大树,寄居着依赖他的人,然而大树倾倒猢狲尽散,父亲开始养家糊口,嫁出的姑姑们也开始自己的生活,由于种种,奶奶携幼叔外出寻找出路,爷爷的兄弟姐妹也渐渐疏远。老屋人去楼空,曾经的门庭若市沦落为罗雀光顾。没有人的修葺和维养,它开始渐渐老去,村里的房子翻新了一查又一茬,老屋在这新兴的建筑中渐渐隐退,就像爷爷的坟头荒成与杂草为伍。过去的时间就好像从黑夜里闪过的一道光。我们儿孙辈的也长大了,奶奶终于在老叔安家照顾最小的孙子长大后安心的卸下重任,追寻自己那自由的生活了,她并没有留恋大城市的便捷和更好的生活,返乡的念头随着渐增的白发而愈加强烈了。

    奶奶在困难中是坚强的,在精神层面是刚强的,她是向往自由的,她不愿意将年迈的身体寄托给儿女,更愿意交给自己意志。儿女的家是他们自己的,只有老屋是她自己的,也只有属于她的天地才能盛放她的自由。现如今老屋已经翻新了虽然算不上高档,却依旧显得温馨。院子里种些喜欢的花草,泥土里焖一些灶台里的火炭,睡上暖和的热炕,简单地做些饭食,走街串户的唠唠家常,她如愿以偿的过起了年轻时候的生活。然而那孑然的身影,傍晚紧锁的大门,饭桌上孤单的碗筷,时而的长吁短叹,那是她在向往年轻时候的生活啊。年轻时贫穷是随身的影子只有夜晚才能让人躲避,孤独又是晚年的病瘾,回忆是释缓的解药。奶奶脑子很好,她时常回忆,他喜欢把那些珍贵的记忆如数家珍般的讲述给我们听。故事开始她好像回到了三尺讲台,我好像又回到久违的课堂,故事中我们好像回到了曾经。

    单飞的幼鸟不会再回到旧巢,他们飞向了大千世界,泉眼流出的水不会逆流,它们汇向了远方的江河,奶奶守着老屋开始了她的回忆,我们离开了祖居正创造着属于我们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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