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老宅,于我而言有两处,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娘家和只居住了四年的婆家。

娘家的老宅大概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建的,我模糊的记得当年上大梁响鞭炮时我曾经和奶奶一起去看过。我在老宅度过了我的童年,少年,直至读完大学。老宅是我成长的见证,也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回忆。一座宅院,一段人生!不过,自从几年前父母搬到新居以后,我就很少去老宅了。我最近一次去老宅还是今年春天。假期回娘家,心血来潮想吃荠菜饺子,母亲告诉我老宅附近少有人去应该还有。于是找来小刀,提着篮子带着二宝前往老宅。

这几年国家大力扶贫,各地都挖空心思建设新农村,所以村里的变化还是挺大的:文化墙,宣传牌,人造古风亭子,小桥,门前花圃翠竹,几乎家家都住上了小洋楼,就连去老宅的路也铺成了水泥路,路边还装了路灯。其实,早些年我们住的那一片几乎已经搬空了,为了方便,沟里的人家都搬到了大路旁,原来的老宅都空置着,看不出有人居住的迹象。所以走在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很快到了老宅。院子被母亲开垦种了些庄稼,不能近前,只是站在边上看看。上房在那年盖新屋的时候就拆了,为了少买些瓦和梁,父亲在大冬天冒着严寒,聚集众人把它拆了,如今只能看到半裸露的地基,上面土石杂乱的堆砌着,还有两面残破不堪的土墙静默着。旁边的四间小屋尚在,但多年无人居住,窗台上早已落了厚厚的一层尘土,窗棱上结着蜘蛛网,就连门也斑驳的看不出最初的色彩,一把生锈的铁锁孤零零的挂在门栓上。房屋后的樱桃树长出了嫩嫩的叶子,为老屋增添了一丝生机。房屋后的这口井井水还是那么清澈,由于少有人来挑水,井水较满,蹲下身来几乎触手可及,只是井台年久,破损严重。门前的小桥早已塌陷,几乎与路面相平。环顾四周,大多已是人去楼空,柴草堆积,老宅与周围的房屋就那样静默着,露出荒凉破败的景象来。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往昔的那些记忆像过电影似的回放着,那些不曾提起却一直都没忘记的,是我的成长。

我一直不喜欢住单元楼,因为住在这样楼里的人是陌生的,疏远的,即使对门住着也不见得会打声招呼,更不必说相互串门儿,进门关门出门锁门是常态。于是常常怀念住在乡间老宅的日子。那时家家都有大大的院落,没有围墙,没有高高的楼门,也不养狗,房屋周围核桃树,杨树,柳树等恣意生长,蜗居此处的农家人大多质朴善良,邻里关系很好。平日里见了面自是熟络。每天吃饭都是热闹的,大家几乎同一时间做好了饭,然后端着碗串门,或是坐在路口的核桃树下,边聊天边吃饭。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人生百味就在那一碗饭里了。这大概也是一天中最为轻松惬意的时刻吧!红白喜事,农忙时节互相帮忙自不必说。

对门那家的媳妇嘴巴很厉害,别看她长得瘦小,吵架是从来也不输的。谁家的鸡把她家的白菜啄了,她会骂半天且不重样。那时她几乎和周围邻居都吵过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她强势惯了不肯吃亏,和人吵架真的是满嘴污言秽语,且身体窜的老高。和旁人如此,和老公吵架姿势言语也一般无二。她也不孝顺公公,两口子经常打骂老人,甚至诅咒老人去死。她的三个儿子读书很差,打架是把好手。我们都怕她们一家人。以至于后来上学,我们写作老师形容泼妇,我的脑海里第一个总会是她。多年后再见,已是白发苍苍,笑容里多了些温和,哪里还有年轻时厉害的影子。我很庆幸当年只是厌恶和惧怕,不曾学到半点。

那时候的农村人们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苦,记忆中,很小的时候只有过年过节才吃得上白馍馍,平时都是吃黑膜和玉米面馍,炒菜也是最常见的土豆和白菜,即使如此简单也是不常吃的,农家的餐桌上最多的是自己腌制的酸菜和咸菜。说到腌菜,其实也是没多大讲究的,酸菜用的是萝卜叶子,菜叶在开水里焯过,去掉涩味,倒进大瓮里,添上凉凉的清面汤和盐就行了。咸菜程序略有差别,不用焯水,也不加汤,直接用盐腌,最后压个大石头。这样的菜要吃少半年。肉只有过年的时候可以吃上。腊月里有人杀了猪,父亲总会背十几斤肉回来,泡在水里洗净了切成小方块,再从地窖里掏几个萝卜收拾干净,晚上在大铁锅里燃起大火,把猪肉炖的烂烂的,真的,那时候一家炖肉,半个村子都能闻到香味。我不太喜欢吃肉,母亲总说我没福,但父亲用蒜泥和辣子拌的瘦肉我倒是吃的香,我想,我是挺馋的,不喜欢的大概只是肥肉的腥味吧!

那时,家家的男人都在打工,靠苦力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女人在家种地和照看孩子,对于十岁左右的孩子来说除了农忙时节要跟着大人下地外,平时也要忙的,当时家家都养猪,我们的任务就是给猪拔草。这种活计想必农村孩子都不陌生。每天吃过午饭,我们就挎着草笼吆喝着三五成群去拔猪草了。与我们而言这才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田间地头,山坡上到处都是青草,很容易就打满一笼,剩下的时间就是玩了。夏天时候我们会到萝卜地里拔个萝卜,拿到村外的河里把泥洗掉,然后坐在半倒的树上,一边吃一边戏水,吃完了就跳到河里捞鱼,泼水玩,直到暮色四合。贫穷的年月孩子怕是最招人烦的,因为我们会为了吃而做坏事。我们偷过房屋后梁上的苹果,那些青苹果多是涩涩的,摘来多数是扔了的。最刺激的要数去高河偷山楂,那时是不认得的,只知道这挂在枝头的红色果子可以吃,几个伙伴便相约去偷。一个放哨,其余人去摘,结果没摘几个就被发现,在狗的狂吠中园主寻声追来,我们吓得四下逃窜,我只记得自己脚底生风,哪里还顾得上其它。事情败露,被家人一顿胖揍,从此,这样的事再无染指。现在想来,感谢父母即使是贫穷年代,依然没有放纵子女,疏于管教。

这些都是十岁之前的事,后来我们那一拨四五个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家里也不养猪了,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我们常常聚在一起写作业,打扑克牌,跳绳,踢沙包,踢毽子……我,亚卓,霞我们几个上学放学也都形影不离,我们留一样的发型,穿一样颜色的衣服,我们在路上唱歌,讲故事……

高中时回家的次数不多,一月才放一次假,母亲不懂我学习上的事,只是周日早早做了饭,给我带足干粮和钱催促我早点走。我在学校朋友不多,来过家里的更是少之又少,记得那年暑假要好的朋友来家里,我和小表弟(那时他才几岁)去地里拔草,其实准确说应该是散心,虽是傍晚母亲还是将我唤回。那时正是夏季,天气炎热蚊子颇多,家里连一台电扇也没有。桌子上堆放着课本,我们坐在桌子前聊天,空中的千纸鹤似动似静。说了什么现在早已忘记了,但当时的喜悦依然清晰。

唱过的歌,走过的路,流过的汗水和泪水,其实,关于老宅的记忆何止这些呢!

路遇老邻居,她亲切的打招呼:‘啥时来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我也应和着,这让我想起了偶尔回婆家,村里人也会问:‘回来了!’每每这时心里是茫然的。看,多么明显,在娘家邻居眼里,我这出嫁的女儿是客人,在婆家邻居眼里,我是这个地方的人,不是主人,但我属于这里。可是,我却没有那样的归属感,算来我有将近十年没回过老屋了。

婆家在一个叫茶房的小村落,村子在半梁上,有两条路通向村外,一条是羊肠小道,一条稍微宽一点,都不通车,只是几年前才将其中一条打了水泥路。老大三岁之前我在这里生活。之后几乎没怎么回去过,偶尔回家也是因为本家有红白喜事,来去匆忙。我开始怀疑自己有了脸盲症,因为我连他四叔五叔的家人都不认得 ,更不用说村里的其他人了。路上遇到也不知道如何称呼,属于瞎搭话那种,串门也只是去二伯家坐坐。这个周末公公说要回家栽一点蒜,于是清早吃了点早餐,抽空回了一次老屋。洋洋这是第二次回家,不很情愿但也没拒绝。

夏季树木本就繁阴,老屋处于低洼之地,远远看去竟只看到屋顶!回家的路用石子铺了,因为铺的浅,走在上面直硌脚。怕女儿摔倒只好抱着,走的小心翼翼。因为常年无人居住的原因,老屋的院子以及四周杂草丛生,回来时太阳尚未露脸,穿过杂草时露水打湿了裙角。窄窄的鹅卵石铺就的路从院中间穿过,本是要打水泥路的,因为诸多原因最终搁浅。小小花圃里的月季芍药冬青在杂草丛中若隐若现。台阶上堆放着杂物,门口的柴火早已干透。推门而入,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空气里都夹杂着潮湿和霉味。属于我们的半间小屋早已空置,久不居住鼠类横行,只好把东西都搬空了,其实,除了被褥和几件衣服也无其他。无人居住和打理的老屋已经处处显出破败的迹象:门窗的颜色早已发白看不出漆的本色,地基下沉,墙面都有了裂缝。门前的核桃树因为不怎么结果,大半已被砍掉,视线反而开阔了一点,门前的毛竹郁郁葱葱,知了拼命的叫着,声音聒噪了整个夏天。

老宅老了,已经显出她的破败与荒凉,无人居住和打理的老宅更是寂寞。它已经完成了她的使命,也会在时光的流逝中消失,人,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活过,爱过,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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