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好好准备的比赛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输了。李叶茴拖累了同伴,心中难免愧疚,可没想到,一股子学究气的吴松毅比她还要无所谓。
两个“罪人”请戴翔和秦落雁去了和平路吃耳朵眼炸糕和烤鸭,李叶茴本想偷摸着付账,却被眼疾手快的吴松毅挡在身后:“你付我付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话模棱两可,撩动了李叶茴的思绪。
帅气的男孩总是擅长逗得女生团团转。想到这里,李叶茴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旧病复发了。她赶紧把内心的波澜壮阔压成小小涟漪。
四个人决定一起去山海关看日出。起床时间凌晨五点。
结果到了第二天只有李叶茴和戴翔顺利起床,
秦落雁迷糊着在被窝里求饶,说梦比天大。李叶茴没辙,只能和戴翔去找吴松毅。
“我出来找你时,他还在睡着。”戴翔说,“他昨天看电脑到挺晚。他说他在看朋友的文章。他说他朋友是个作家。”
李叶茴又犯了单相思的毛病,猜测吴松毅在熬夜看自己的过往。
不过一抬头,吴松毅正提着大包小包冲出门外。
“你...你这么快?刚才不是还在睡觉?”戴翔目瞪口呆。
“之前约好了的呀。我不能爽约,让你们两个单独去。”
他吃醋了,不想让我和别的男孩单独相处 -- 李叶茴又胡思乱想。
趁戴翔回房间穿大衣时,从来不吃垃圾零食的吴松毅偷拿出两包卫龙辣条给李叶茴:“这个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的。常常偷着买。”
出门前,吴松毅又让大家等他:“热水正好烧开,我去接点。”出房后,吴松毅把那个熟悉的粉色热水袋塞到李叶茴怀里,还轻车熟路地用围巾给李叶茴绑了个严严实实。
冬季的山海关就像人类毁灭后的北京长城:空无一人。
绵延数里的城墙在缓起缓伏的山脉上走出气势磅礴、却又十分和谐的几条弧线。太阳先是点亮一角天空、闷闷地自燃,随后染红了黑夜、浇蓝了白云,让四种颜色以艳得惊人的姿态在穹顶之上绽放。
一行三人静静地躺在古朴壮观的长城上,望着瞬息万变的天空,回想着过去几天的点点滴滴。
吴松毅吟诵:“忽见明霞吐海东,天鸡初唱五更中。 ”
他侧过头来望着李叶茴不知不觉红透的脸颊,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你真的很可爱。”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说一个胖得腿都并不拢的女生可爱呢?
李叶茴不敢相信这奉承。在心中默默念:论起逗姑娘,你真的很厉害。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戴翔打破沉默:“你们说我们为什么要加入辩论队呢?”
李叶茴刻意把声音变得低沉无趣:“为了加强应变能力、反应能力...对了,吴松毅,你不是喜欢社科?你觉得辩论帮助到你了吗?”
“多少有点,但作用不大。”吴松毅眯起眼睛,“它给了我一个契机去思辨,但也花了太多时间在语言技巧上。”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加入辩论队呢?”戴翔问。
吴松毅清清嗓子:“我觉得吧,这事儿的意义在于启迪民智。虽然辩手们需要搜集讨论双方论点、很容易让自己没主见,但赛场上我们却可以给在场观众呈现尽可能多的观点,打开他们的思路。”
李叶茴皱着眉头顺着他的话说:“所以我们牺牲自己的人生理念,去给别人足够信息去构建他们的人生观?”
"是。其实我也很纠结。辩论赛需要太多时间和脑力了,但我却只想要深刻思想,而不是完美口才。以‘自我牺牲’为借口,才能让我相信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吴松毅苦笑。
一整寒风袭来,李叶茴任围巾掀开:“既然要提供尽可能全面的信息,为何为了比赛分数而特地忽略那些有讨论价值、却不好拿分的点呢?”
吴松毅沉默了,他不是无话可说,只是人生很多信条不容辩驳、更不能轻易挑战。
“是个游戏,何必那么认真!”戴翔哭笑不得地躺在地上看风云变幻。伴着他的傻笑,李叶茴和吴松毅却变得更加不知所措。
辩论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北京。辩论队入住的酒店离爷爷奶奶家只需走路十五分钟!李叶茴开心得上蹿下跳。熟悉的街道、扑面而来的煎饼韭菜花味道,还有卤煮火烧、灌肠、豆汁...她终于来到自己的地盘,接受北京对自己的治愈。
辩论队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如果某个队员家住于拜访城市,他的父母就要掏腰包请全队吃饭。王小红也再三保证:“一定要给这帮国大的好孩子们吃好点!”
那时,吴松毅和李叶茴之间的暧昧人尽皆知,是不是朋友只剩下一层窗户纸的关系。李叶茴已然结束了的所有比赛任务,只需出席其他队员的比赛给予支持。她还是爱听辩论的,心甘情愿地任情绪在高超的口才下的潮起潮落、感慨人类是多么容易动摇。听辩论的趣味性让它的“游戏”属性更易被接受。
来京第二天,王小红请了假来看李叶茴。她的头发中分,脑门的美人尖最顶处处滋出来一根白毛。李叶茴想帮她拔了,王小红连连摆手:“别,美人尖千金难买,你拔了我的尖儿,我就不美了。拔你自己的去。”
辩论队同学的嘴巴都抹了蜜、一口一个的“阿姨美”让王小红心花怒放,甚至忘记对李叶茴挑三拣四。
她们手拉手进了电梯,正巧碰上吴松毅。他正在看稿子、准备最后一场比赛。
“这是我妈妈。这是我同学,吴松毅。”
他们相视一笑、点头示好。吴松毅脸上闪现着窘迫,就连出电梯前的挥手道别都动作僵硬、表情勉强。
王小红一进房间就嚷嚷:“你的房间像猪窝一样!不明白你上了大学究竟学了什么。”
李叶茴一向保持沉默,心中却偷偷反驳:自理能力差的人会细心到把蜂蜜包在毛衣里吗?会把30公斤的行李硬塞到20公斤限重的箱子吗? -- 她头一次发现了辩论的实际意义。
“对了,刚才那个男孩子和你关系不一般吧?”王小红本来蹲着埋头收拾,突然抬起头问李叶茴、双目圆瞪。
“没有啊,普通朋友。”职业撒谎家李叶茴面不改色心不跳。
“你可别骗我。”王小红又埋下头,一个个拳头猛地砸下去,终于把所有冬衣塞到箱子里,“你妈妈年轻时候可是做过私人侦探的,什么蛛丝马迹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又开始吹牛。
王小红继续说:“反正我不支持你谈恋爱。你还是个学生,谈什么恋爱啊?不过可以做朋友,他不是奖学金得主吗?你们就一起自习就好了。学生嘛,大一的时候肯定了解都还深入。他 是什么系的?”
“数学。”
“小伙子挺不错...不过,跟你又不是一个系,平时接触肯定少。等你再过两年再谈吧。”
李叶茴保持沉默。为了让李叶茴留长发,王小红甚至可以用“断绝母女关系”来胁迫。她肯定接受不了女儿在爱情上的“超前”。
晚上,王小红做东,带着十几个同学误打误撞地进了一家门可罗雀、价格却惊人的餐厅。李叶茴忍不住拉拉王小红的衣袖:“妈妈,要不再走走。这家的装修这么夸张,看起来就很贵。”
“别拽我。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穷酸呀。”王小红甩开她,好似美剧里刻薄心善的女主角数落窝囊的女二号。
王小红像是在武汉给领导主场饭局一样:“想吃什么随便点!”
李叶茴却看到昂贵菜价默默心疼。于是她找了各种理由拒绝那些价格惊人的菜品:这个太辣,有人不吃辣...别逞强了,你真的不吃辣。哎,你看看你脸上的痘痘,就算能吃辣也不能再吃了,还要找对象呢。
他们点了几锅羊蝎子。疯狂思念国内食物的学生开始狼吞虎咽。吴松毅在大家的“谦让”下坐在李叶茴身边,可是他却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脸淡漠。
王小红关心道:“你同学还好吗?”
吴松毅连忙说自己没事,但是嘴唇惨白。李叶茴给他夹了几筷子肉,百思不得其解。。
王小红吃完饭就离开了。回酒店路上,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走在前面,留下李叶茴和吴松毅在后面。
李叶茴一脸关切:“你病了?”
吴松毅脑袋甩得像拨浪鼓:“对不起啊,社交恐惧症深度患者。”
这是李叶茴第一次听吴松毅讲自己的弱点。她想起曾经那个胆怯的自己,突然心生共鸣。暧昧这么多天,两个人终于停止套路。
那晚,她带他去了什刹海酒吧一条街。湖面上的冰层里冻着将死的鱼,冬装裹身的人们像彩色的熊,他们推着破旧的冰车四处撞击,身后的驻唱歌手撕心裂肺地吼破天际。两个人倚在冰冷的大理石栏杆上,望着那些擦肩而过的年轻笑脸、痴痴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原来,吴松毅也是个不快乐的人。
他天资聪颖、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人品正直,是“老师的得力小助手”,“家长的好孩子”。但这些资本对他而言不值一提:身高相貌都不是自己奋斗所得,而自己奋斗所得的好成绩、好口才也不过是只要努力、人人都能拥有的东西。他渴望看到自己不可被替代的与众不同。
“而你不一样,”他看着李叶茴被路边酒吧光影打花了的脸,“你有灵性,奋斗得不来得灵性。”
可是我矮、我胖、皮肤粗糙,成绩差。
“你很善良。”吴松毅接着说,“我看到你在宾馆前面喂流浪狗。而且你会写文章。你的文字...很深厚,情感饱满,像是有人在扯着我的脖子冲我大吼。我开始对这文字后的灵魂好奇。”
李叶茴有些诧异。
“其实一开始我是讨厌你的。”吴松毅突然笑起来,“上次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说我老气横秋...真让人窘迫。可是你的文字很美,那就够了。”
那一瞬间,李叶茴因寒冷而凝固的脸泛起一个巨大的微笑。她是个闭门造车的作者,像保护生命一样保护自己古怪的行文风格。
可是今天,有人说他喜欢我晦涩难懂的文章、有人说他看到我背后的翅膀。
吴松毅笑着为她拭去莫名流出的眼泪。这眼泪,他懂。
第二天是辩论旅行的最后一天,两个人又抛弃全世界回到什刹海。
一个叫做“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茶楼里,吴松毅叫服务员上了一份168元、却是最便宜的茶:“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学生。”他抱歉地看看茶楼老板娘。对方贴心地替他们拉上帷幕。
前一晚,李叶茴倾诉了自己对男性的渴望和惧怕:“我从小到大,身边的男性大人里鲜有能被当作榜样的。”
他们任性、贪心、刻薄,却又在外人面前彬彬有礼。
“我A水准考试结束后,回了一趟家。看到我爸帮爷爷修电脑,便叫了一声‘爸’,可是他没理我,转身就走。”
“他们是因为父亲出轨离异的。年轻时候他踢掉了我妈的一个孩子,偷了我妈所有的钱财。”
然后一丝希望的光芒从她的眼睛一闪而过:“可是这都过去了,现在的我很开心。”
那一刻,她为这些悲痛回忆而难过,但她明白,这些让人避之不及的童年阴影也是她的财富:这是她的谈资、让她坚强又世故,而每一个听故事的男孩都会爱上她。
吴松毅也是。
他眼睛里红丝遍布:“阿茴,我想保护你。阿茴,我可以吻你吗?”
“我不想要不清不楚的感情了。”李叶茴又想起张庭院那张笑起来会露出八颗牙齿的会发光的脸。
“那阿茴,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再见了,张庭院。
李叶茴点点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