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是澉浦长山村的竹匠,个子小巧。
老朱喜欢边做活边聊天,语速随着手里的动作加快,也跟着愈快,两种相互合起来的声音就像山林里的麻雀,喳喳喳喳喳喳,所以村民给他取了个诨名叫朱山雀。
七十年代乡里创办手工艺联社,老朱因活儿出色,被招募到竹器社。那是竹器最辉煌的时段,竹器社的场地上堆满了粗细不匀的毛竹,老朱和大伙儿一起选料,取断,劈片,劈篾,编作干得热火朝天。器具从一人高的箩筐到精小的蝈蝈笼子,应有尽有,琳琅满目摆满了整个竹器社,购买的人络绎不绝。
时间推移,改革开放的经济浪潮袭卷了大江南北。村里乡里办起了多种企业,给出工资比竹器社高,竹器社里的竹匠们坐不住了,人越走越少最后只好关闭。老朱去了亲戚家的工厂上班,空余在田间地头帮忙。杨伯母挑菜的萝筐坏了,找到他问:"朱山雀,还编筐不?一直用你编的,现在街上买来的都不结实,一用就坏。”老朱无奈地摆摆手。隔壁老陈菜篮子上的竹柄断了,敲了老朱家的门说:"朱山雀这篮能修吗?扔了怪可惜的。”老朱察看了一下说:"放着吧,明天我把工具拿出来,再找材料给你修补。”
老朱再也坐不住了,买来一批毛竹为村民们编作所需的器具,给他们图个方便。活多了一时间忙不过来,他索性辞了工作在家里专编竹器。村民们说:"朱山雀,要不在镇上开个竹器店吧,你手艺那么好生意肯定会火,我们呢到镇上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老朱考虑一下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把家里的作坊搬到了镇上。
果然如村民所言,老朱的竹器店生意红火。他乐陶陶过后,不断提醒自己,在制作器具的每一步上都不马虎,这样才能赢得更多的顾客。冬天,他带着儿子去山民家买毛竹,冬天的毛竹不会招虫咬,当年生长的毛竹太嫩,不耐用,他不选,专挑一些经过了几年风霜,长得结实粗壮匀称的竹子;又在竹身上敲打一番听听声音,确定没有虫蛀,然后再由山民伐倒送回家。
老朱爱热闹,村民喜欢在他的竹器店逗留。他常用的工具有三件,锯子,弯头劈竹刀,自制的竹篾刮刀,一些凿子只作辅助作用。通常他会根据竹器的大小,锯料,劈成若干片,然后是劈蔑。竹子表面的一层叫青蔑,里面的那层叫黄蔑。青蔑结实耐用做在器具的受力部份,黄蔑韧性差做成器具的骨架。老朱把竹子拆开再组装,给它作个形体上的改变。于是,圆柱体的竹子变换成了椭圆形的篮,四方形的筐等。
老朱春编箩篮筐,夏编席篓筛。夏天编凉席这活儿精细最受累,劈蔑是个大活量,取材又少,选取零点几毫米的青蔑叫头蔑,第二次再取叫二蔑,为了保证凉席的质量,老朱把剩下的部份留作他用。
他先把两米长的竹段,劈成一块块宽度零点五厘米的竹片,锋利的劈竹刀在竹片的顶端开个口,试劈检查确定蔑片是在零点五毫米左右后,灵活的手开始游走,嘴里也不闲着说起了山海经。碰到竹节部份,身边的人停了话,深怕他用力不匀断了蔑。老朱的劈竹刀上下微微一掀,还在旁人的屏息凝神间,竹节松动劈竹刀轻推而过。一条条蔑片像个调皮的孩子,在他的手里不停地弹跳着,有了足够的数量老朱撂成一堆,准备下一道工序。
劈好的蔑片还需刮蔑,自制刮蔑刀两片对刃的中空正好是蔑片的宽度,柔软的蔑像条游动的鱼,从中间穿过立刻变得光滑圆润。蔑片处理完后老朱蹲坐下来,进行了他的经纬编织法,蔑片中两只手在穿梭中经纬交织,通常这个时候他改了常态,神情严谨话也少了,蹲久后脚会麻,就站起来泡上一壶茶,抽上一阵烟,打开收音机让身体放松一下,再次蹲下来先检编织过程中有没有瑕疵,以便临时修整。
收音机传来他百听不厌的相声,夏日的闷热让他的额头布满了汗,"啪"的一声,掉在凉席上晕开瞬间无影无踪,老朱编上一段拿根长竹穿过蔑片压紧密实,身后凉席面积逐渐增加,翡翠般的绿让人养眼,到了顶端老朱给凉席收边,掏出兜里的一根棕绳按在凉席的四个边,将蔑片头折弯将它包裹,收了边的凉席有了立体感不再绵软。然后老朱用手轻轻在凉席上撸摸,检查有没有遗留的细刺扎人后,才放上货架,耗时两天的凉席终于完工。
客人过来,老朱取出带着他汗水的咸味,留着他指尖温度的凉席叮嘱道:"竖着卷起放,千万不能折,用十多年肯定没问题。”直到客人点头离开。
自从塑料制品出现后,老朱竹器的生意淡了下来。塑料篮,塑料筐,塑料箩人们青睐它的廉价和方便,虽然有人对于它盛放食品的健康安全提出质疑,但它还是成了许多家庭家用器具的主导地位,塑料盆,塑料桶,塑料箱,谁的家里都少不了几个。
热闹的竹器店冷清下来后,老朱为客人编作订制的竹器,活少挣不了几个钱,儿子看他年龄大了劝道把店关了。老朱说只要有人看重他的手艺,需要他的器具,自己仍会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
小镇的发展需要新颜,老朱所处的澉浦老街太老了,有几处成了危房。镇里准备把这里拆了重新规划,通知老朱一星期后搬离。
到了一星期的最后一天,老朱恋恋不舍看着呆了十六年的店,轻轻触摸着自己精心编制的竹器,慢慢地把它们搬上了车。褐色的门板有了条透光的裂缝,随着老朱拉上的一瞬间,发出“吱嗄”的声响,在落日的余晖下,诉说着岁月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