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顾顾顾顾太太?”潘遥登时两股战战、寒起脚底:“阿阿阿阿华?”
夭寿喔~不会是见鬼了吧?
春雨潇潇、园林寂寂,清幽无人的环境一旦安静下来,在他眼里顿时显得阴气森森的。
尤其是,顾太太和阿华两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吓得潘遥牙齿直打架,喊都不敢大声喊。
怎么办?
他左顾右盼,无论看到哪里,都感觉花木山石背后藏着黑影子,越来越心惊胆战。他也不敢继续往前,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等着他。
只有回头一条路了。
潘遥念叨着顾太太说的“往回走,向右拐,看到池塘了直走。”开始往回跑,其实他只记得大概的方向,哪还记得详细的路线。可是没有别的办法,留在这里也是等死,肯定不会有人来带他出去。
潘遥在游廊里心慌慌地跑着,耳边只听到自己嗒嗒的脚步声。
沿着长廊跑到有分岔的地方,潘遥跑向右边,再跑一段,果然就能看到池塘。池边一丛桃花树中间,有条小径,小径入口处立着一块青石,石上刻着“小桃源”。
“穿过小桃源,经过来鹤台向前。”潘遥全凭印象喃喃念着,从眼前一个出口走出游廊、直奔小径,三脚两步走到桃花深处。
刚走到一棵大树底下,他忽然一个踉跄,哎呀一声往后一仰,四脚朝天摔在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耳边一阵飞快的咻咻咻的声音。潘遥仰躺着被扑簌簌一阵拖,只觉右腿扯得生疼,还来不及感觉背后磕磕碰碰的疼痛,已经“啊啊啊!”一阵惊叫,被脚踝上套着的绳索提溜着,整个人被倒吊起来。
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潘遥眼前金星直冒,吃痛地哼了半天,才明白自己中招了,估计是一脚踩进套索,进陷阱了。
“救……救命!救~~~命~~~啊~~~!!!”
喊了半天,没有回音,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雨中愈发鲜艳的树树桃花。潘遥倒吊在半空中,晃来荡去的,有劲也使不上。
背包早掉在地上,离地半尺的他伸长胳臂、努力够也够不到。气得潘遥破口大骂,把顾太太和阿华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个遍,连徐科也没放过。
眼前一阵阵发黑,看到的桃花都快变成白色的,脑袋胀得要炸,再不采取措施,只怕呆会儿有人来他也没救了。
这样想着,潘遥一咬牙,努力弯腰勾起头,伸手扯住自己的牛仔裤,想够到脚边解开套索。
双手一摸到牛仔裤,他忽然一个激灵:对啊,我有刀的!
临出山洞前,他从云昭那儿摸了一把短刀,就塞在屁股后面的裤袋里。虽然现在倒吊着,但是谢天谢地他的牛仔裤够紧,短刀还牢牢插在口袋里,没有掉落。
潘遥拔出短刀,双手使劲揪着牛仔裤,一节一节地往上挪。
终于,他整个人弯成一只虾米,右手也艰难地够到了脚踝。
潘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揪着裤腿的双手直发抖,自已感觉已经到了极限,生怕一放手就会又吊下去,再也挣不上来。
他咬咬牙,左手揪牢裤子,松开右手去割绳索。
幸而套着脚的是粗麻绳,不是塑胶之类难以割开的材质,虽然也很结实,好歹刀子能割动。
他的腰弯得快要断了,潘遥憋得脸发紫,才割开一道小口子,就用尽了力气,垂下手。
过了半天,再艰难地举起手,割了两分钟,又无力地放下,又垂了下去。
这样割割停停好几回,尽管潘遥力气不大,亏了短刀锋利无比,绳子绷得又紧,终于被他割得只剩一股细线,再用力一挣,就扯断绳索,摔下地来。
他呯嗵一声跌下来,震落几片桃花瓣,疼得一声喊。潘遥顾不得地上湿淋淋的,足足趴满半个小时,才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感觉已经去了半条命。
短刀插回裤袋里,潘遥拾起背包重新背上,拖着发麻的双腿,一边疼得爆粗口,一边每走一步都要谨慎观察,看清了路面才敢下脚。
等他小心翼翼地穿过这片粉红桃花丛,接下来要怎么走,是半点也不记得了。顾太太交待的那两句轻飘飘的话,早被接二连三的状况冲到天涯之外了。
潘遥心一横,管它三七二十一,就继续往前走。不管这园子有多大,照着一个方向走,总归会走到尽头的。
还好前面就到了来鹤台,一见那三个字,潘遥心头一凛,恍惚记得顾太太提到过这里。只怕里面又有圈套,潘遥顺着长廊小心地绕过它,继续往来时的方向走。
来鹤台后面,是一片刚刚泛出新绿的草地,草色还掩不住底下的土色。仿佛一大片褐色的地毯,遍洒星星点点的浅绿。
草地上零乱摆着两排大小不一、各种形状的白色石块,像地毯上一道随意前行的白色脚印,穿过草地正中央,直达对面碎石子路。
这一看就是为了走路方便,特意铺好的踏脚石,避免鞋子沾上泥,下雨天也能防滑。
可是看在惊弓之鸟的潘遥眼里,这两排石头就太像陷阱了。
他确定来的时候,并没经过这里,可是左右一看,两旁的长廊都越绕越远。能直通前方的,只有这片草地。
那就走这条路吧。潘遥捋起袖子,叉起腰,心想你爷爷的,你们就等着我走这条路。
等我走到正当中,就一块石头给我塌下去?石头底下垫着泡沫板?下面挖了个深深的洞?
如果没有第一个陷阱,说不定他还真的会上当,毕竟,哪个正常人会在自家花园里设埋伏呢。
可是自己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潘遥心想,我再吃你这一套,就是智商有问题!
他把背包牢牢扣在身上,抽出短刀握在手里,特意避开石块。先伸一脚点点泥地,用用力,好像没问题,这才放心踏上去,再走下一步。
细雨如丝,步步泥泞,每走一步、脚下都嗞一声踩出一泡水。白色的乔丹鞋已经沾满了泥,可是潘遥下定决心,绝不靠近一块石头。
走到草地中央,泥土越发粘稠,有两次他一起脚,差点连鞋都拔掉了。生怕袜子踩进泥地里,潘遥不得不走得更慢,小心地先拔出一只脚,再往前踏一步。
原本以为,再走几步就行了,可是当潘遥再往前踏一步,却一脚深深地陷下去,整个人都栽进了稀泥地!
他大吃一惊,连忙撑起身体,想站起来,可是下半身已经陷进去了。
原来这片草地看上去很普通,靠这边的地方竟然稀稀软软得像粥一样,是片小沼泽地!
潘遥只剩半个身子还在地面上,刺骨的湿寒浸透了双腿。估计过不了太久,他整个人都要陷进去,要被又冷又脏的稀泥生吞活埋了。
一想像要淹死在稀泥里,他简直忍不住的恶心,宁愿吊死在大树底下,至少比这个干净。
眼看自己一点一点地下沉,而脚下始终稀得像水一样,发不出力,潘遥急得焦头烂额!早知道就走石头路了,再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倒霉……
石头路?他偏头看看一米之外的两排石头,每块都差不多有柚子大。这么重的石头,为什么能放在这么稀的沼泽之上?
他现在知道了石头下面是稀泥塘,绝不可能有什么洞。那些石块能安稳地放在稀泥上,说明下面有什么支撑。那么,就算它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飞快地踩过去,应该可以到达对岸。
也许这些石头反而能救他一命。
这样一想,他就赶快行动起来。稀泥已经漫上他的腰了。
潘遥解开之前特意系紧的背包横带,把背包脱下来,平放在面前的稀泥上,伸手插进腰边的泥地,摸出裤袋里的短刀。
握紧短刀,他轻轻往前一扑,扑到背包上,把背包垫在身下,然后尽力伸长手臂,想用短刀卡住石头。
他一用力挣动,背包就陷进泥里,可它至少起到了一点救生圈的作用,帮他分散了压力,让他在稀泥里不至于立刻沉下去。
潘遥把上半身舒展开,也顾不得脏,尽量伏贴地趴在泥水表面,然后伸手去够离他最近的一块石头。
那块白石凹凸不平,潘遥看准石头上一条宽缝,尽力伸长手,想把短刀卡进那条缝里,再把自己拖出来。
寒气钻心,他下半身已冻得麻木,额上却冒出细汗。原本再往前几厘米,就能够到那块石头,可是他整个人扑进泥浆里,下半身直往下坠,带着上半身都陷进泥里,离白色石块越来越远了。
背包也被他压进泥里几寸深,这滩稀泥几乎稀成了粥,他越用力,只会陷得越深,然后离石块越远。
潘遥快急哭了。“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能死在这里……”他一边念叨着为自己打气,一边四处乱看,看能不能找到其它的什么东西,一条绳子,一根树枝,只要够长,什么都好。
可是,这片草地上光光净净,什么都没有,除了被他翻搅起的一团褐色泥浆,周围一眼看尽,仍像地毯般平整,他这里就是地毯被污脏的一块。
他仍然在不断地下沉,这时候只剩一个脑袋还露在外面,身子已经被淤泥淹没了。
刺骨的冰冷让潘遥的心脏突突狂跳,他本能地开始在泥里扑腾,连已经麻木的双腿都艰难地挣动起来。
就算这是幻境,他也不想在幻境里死掉呀!
我不要死我不能死老天爷救救命……他像溺水的人一样四肢乱扑,周围的稀泥仿佛被他扑腾得越来越稀,稀得像泥浆,已经可以游动了……可以……
可以游?!
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有了反应,自动转换姿势,不再胡乱挣扎,而是模仿蛙泳的动作,一下一下,四肢配合往前划。
划了两下,似乎离石头近了一点!潘遥登时狂喜起来,大脑掌握主动权,开始更用力地向前划动。
靠着不停游动,又有背包在下面托着他的肚子,潘遥终于划到石块旁边,抬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短刀狠命地扎进石缝。
扎住石块的那一刻,他几乎要晕过去,意识力一放松,连短刀都差点撒手。可是浑身浸在冰冷的泥里,寒气越来越钻心。
潘遥打着哆嗦,握紧刀柄,把全身拉到石头边。双手扒住石块后,他咬紧牙关,“呃~~~啊~~~!”一声长叫,艰难地把自己从稀泥里拔出来,缓慢地撑起上身,坐到石头上。
一坐上来被风一吹,顿时浑身冷得发抖。潘遥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但好歹暂时保住一条小命。
绵绵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色依旧阴沉沉的,随时可能再下。
潘遥盘腿坐在石头上,累得精神恍惚。他又饿又渴又冻,恨得双眼发红:顾太太,你有种!你肯不肯借铁像,都好说,这样把我往死里整,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行!你厉害!最好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等他终于缓过劲,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脚都冻木了,动都动不了。
潘遥吓了一跳,连忙搓热双手,不停地揉搓腿脚,又是按又是捏,恨不得搓出热汽来。
他忙活半天,好不容易把脚腿搓得有知觉了,才像八十岁的老公公一般,弯腰跎背地站起来,弓着身子,颤巍巍地一步一步、踏在石块上走出了草地。
走到对面的天光云影楼,花木扶疏的景色已经引不起他半点兴趣了。他整个成了大泥人,在游廊里拖出两排长长的泥脚印,再也不像来时那样左弯右拐,而是根据方向笔直往前走,走到尽头算数。
要是走到墙边,他就翻墙出去,从外面找到当初进来的小门,然后到山洞里叫醒云昭,让他把顾太太绑起来换铁像,她要是不肯拿出来,就叫她也尝尝过草地沉泥潭的滋味。
潘遥一边在脑海里上演着复仇记,一边直通通地往前走。没想到抬眼一望,竟然看到桃花阁的名匾。
桃花阁到底在观音阁的前面还是后面,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可是没关系,以顾太太的德性,她说铁像在观音阁里,也未必就是真话。
一想到这,潘遥更加无所顾忌,甩开两手向前走,当然也时刻提防着,怕还有什么陷阱。
桃花阁正前方一泓碧水,只有一道石板桥跨过水面,直达对岸。一块块大小相同的汉白玉长方石板,整齐地拼搭在两道桥架之间,是座简单古朴的小石桥。
上桥前,潘遥左看看,右望望,自己叮嘱自己:别抱侥幸心理,以为这里不会有陷阱,我告诉你,这里肯定也有!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先用力摇摇桥上的小石狮子栏杆,栏杆纹丝不动;再朝桥基猛踢一脚,然后痛得他抱脚蹦了半天,而桥基安稳如山;他还不放心,又从池边抱起一块石头,嗵地砸到桥面上,被砸中的石板也没有破裂。
这样看来,这座桥应该没什么问题,应该。如果走到一半桥塌了,他只好游过去。
一身的稀泥都快干了,再泡进水里他绝对不乐意。可是换走其它的路,说不定也有其它的机关。
潘遥单手撑着小石狮,认真严肃地考虑着:比起一脚踩炸一个地雷,或者掉进竖着尖刃的地洞,他宁愿选择掉水里,毕竟自己还会两招狗刨式,刚才也“热过身”了,这池塘看着不深,大概淹不死。
不过,能不掉水还是尽量别掉水。他已经冻得浑身僵硬,再掉进池子里,估计真爬不起来了。
再一次用力地摇栏杆,栏杆仍旧闻风不动。潘遥灵机一动,郑重地大声自语:“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如果能飞一般跑过去,就算跑到半路桥塌了,说不定也能抢先跑下桥,不用掉池里。
他的背包已经沉进沼泽了,手边只有一把短刀。也好,轻装上阵。
潘遥先做好全套热身动作,伸腰拉腿原地跑,然后牙一咬、心一横,模仿电视上的短跑运动员,面对石桥蹲下身来,自己出声“砰”了一枪,就闪电般地往桥上冲去!
他“啊啊啊啊”大叫着,拚了命地飞跑。前几步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一到桥中央,脚下一个踏空,一块石板被他一踩就掉了下去,“扑嗵!”一声巨响,砸进水里。
潘遥一只脚陷进洞里,被绊得摔倒在桥面,然后前方的石板居然隔二连三,嗵嗵嗵嗵不断掉落,泛起的水花像喷泉般直冲上来,把伏在桥上的潘遥又淋了一个透。
因为有心理准备,当一脚踩空之后,潘遥就牢牢扒住栏杆,被淋一身也不动一下。等石板掉完了,周围也安静下来。
往前一看,面前的桥面只剩下两三块石板。潘遥提起腿,也不敢踩它了,干脆踮起脚尖,踩在栏杆间的空隙里,扶着栏杆走下桥。
双脚踏上平地之后,潘遥长吁一声,暗自庆幸跑得快,不然又要掉河里了,虽然还是湿了身。
惊险刺激了这么久,他已经连走路的劲都没了。一步一拖走进长廊,往前一看,前方依然是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烟笼杨柳雾笼花,一眼望不到头。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谁会把自家园林搞得机关重重的,当墓穴修啊?变态!
沿着长廊拖了几百步,潘遥快被冻住的脑瓜才想到,除了铁像,这园子里还藏着国宝,也许这些机关是为了对付潜进园子偷宝的盗贼。
前面还有那么远的路,如果我在这里挂了,是不是就再也回不去了?
潘遥机械地拖着脚步,茫然想着生死的问题,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他这才知道当人又饿又累又冻的时候,连担心和害怕都体会不到了。
前面又是一座楼,本想低头绕过去,但楼前那两排廋高的太湖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见过这些石头,来过这个地方,这不是……回想间,已经看到了楼阁上的牌匾:江山四望。
想起来了,这是江山四望楼,这楼不是离蓬莱院不远了?
潘遥正这样想着,踏上楼前的碎石路,忽然脚底的小石块一沉,就有什么“嗖”地飞来,一下刺进他的肩膀。
潘遥一声闷哼,迟钝地低头一看,看到胸前已经中了一刀。
又听见“啾啾啾”一阵响,就在他面前,几十梭白亮亮的刀刃从太湖石的洞里射出来,齐唰唰刺进对面门厅的花窗里,糊着的窗纸扑簌簌全被扎穿了。
这时潘遥才感觉到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扎进肩下的薄韧刀片,只有一半露在外面,伤口不断地渗出血。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涌出来,顺着胳臂直往下流。突然刺骨的巨痛让潘遥一阵眩晕,不由自主地跪下。
幸亏中刀之后没有跑,在火烧火燎的疼痛夺去他的意识之前,潘遥恍惚地想,幸亏我已经没力气往前跑了。
他软软地往前一仆,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幸好……不然就被扎成刺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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