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月，东北的腊月，要用俗语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就连喘一口哈气，都能冻成白雾。寒冬腊月，秋收冬藏，东北的腊月也是闲月，闲月却也不闲，准备过年，就都在这一个月。
东北冬天的早上，太阳出来的晚，早晨四五点钟还是黑咕隆咚的。别看着外面黑咕隆咚的、冰雪冻得杠杠的，屋子里面可是亮堂、暖和，热气腾腾的。李老汉三点多钟可就起来了，里里外外的张罗着杀年猪。在农村，这杀年猪可不是小事。要杀三百来斤的大年猪不光是力气活，更是技术活。最主要的是，说起这杀年猪可是农村准备过年最重要的事情，庄稼人劳苦耕作春夏秋冬，就在过年这杀年猪的时候有点嚼谷呢。所以李老汉虽然忙乎着，可是这心里头舒坦，高兴！
这一口大白猪，打开春李老汉从猪市抓回来就一直喂养着，都没换过别人。要说这猪，李老汉看得比自己都重。刚开春，雪还没化，天气冷，李老汉就拿破棉被给猪絮窝，猪圈围的严严实实的，暖暖和和，猪还有不一个劲儿长膘的。暑伏天头热，李老汉就从自家井里头一桶桶的挑凉水，给猪降温。一夏天猪没生热痱子，李老汉天天儿倒里里外外让汗湿个透。用东院老王婶子的话说，李老汉把猪都当成宝贝疙瘩了，晚上睡觉都得起来看看，要不得怕猪丢了。
六点多钟，天刚放亮。屋子里头两大锅热水就烧开了，堂屋地下摆着一个大地桌，这个大地桌足有一铺小炕那么大，上面油亮油亮的，还有黑红黑红的印记。油亮油亮的是这么些年杀猪卸肉抹上的猪油，黑红黑红的印记是猪血留在上面，时间长了，殷红殷红的都变黑了。地下两捆麻绳，一个一丈多长的大榆木杆子，一把杀猪小刀，两口大片刀。杀猪的家伙事儿齐全了，这时候帮忙的老少爷们也都来齐了。前两天，李老汉就和郑三儿打好招呼，郑三儿是村里面杀猪的老手，也是好手，一刀毙命，杀得干净利索，猪也少遭罪。杀猪的讲究可多，前一天晚上不能喂食，要不然这猪的肠子肚子就不好收拾了，杀猪还得赶在早上，寓意着下一年能有一个好盼头。四个膀大腰圆的老爷们，拿着麻绳、榆木杆子到猪圈，把猪的四个蹄子捆起来，榆木杆子横着穿过去，四个人扛起三百来斤的大年猪，摁到大地桌上，郑三儿右手拿着小刀，左手按按猪脖子，摸准动脉，躲开气管，一刀下去，鲜红的猪血就流出来了，老李婆子捧着瓦盆接着猪血，还得一边拿着糜子秆搅和猪血，要不然猪血凝固了可就没有用了。猪血可是个好东西，用花椒、大料，葱花什么的拌好，灌到猪小肠里面，这就是东北血肠。还有把猪血、荞面、各种香料、豆油拌在一起，灌到猪大肠里面，就是面肠，蒸着吃、煮着吃都是好吃的，谁家要是蒸面肠，一掀锅盖，东西两院都能闻到香味，杀完猪，要用烧开的开水褪毛，李老汉拿着水瓢，把热水浇到猪身上，四虎子拿着一拃来宽的大片刀，就像刮胡子一样给猪褪毛。这给猪褪毛也是技术活，要不能刮破猪皮，也不能有猪毛残留下来。要是留下猪毛，这猪皮可就不是滋味了。猪皮切成小块，放到锅里熬，把猪皮的筋道都熬出来，这锅里的东西就分成上下两层了。上面那层晶莹剔透，下面那层是诱人的肉色，这就是皮冻。筋道的皮冻，就是东北人愿意吃的，老李婆子在熬皮冻的时候，还能打进几个鸡蛋，皮冻里面还有蛋花，看着就好吃。
在这大地桌上，三百来斤的大年猪就被分成巴掌大的一块块，该进锅里烀的进锅烀，剩下的拿到外面去冻，这东北的腊月天，就是天然的大冰库，猪肉扔到外面都不怕狗叼走了，肉冻得杠杠的，狗都咬不动。李老汉拿出一大桶白酒，放到炕头上热乎着，撤走大地桌，放上了大炕桌。老李婆子掀开锅盖，烀好的肉香一下子就飘出来了，老李婆子拿着筷子扎进肉里，看看肉烀烂了没有。李老汉大姑娘接过来烀好的肉，一大片一大片的切好，东北人庄稼人就得意吃大片肉，筷头子厚的肉嚼起来才香呢，李老汉老儿子砸蒜、倒酱油，东北吃猪肉，啥佐料都不要，一个蒜酱加上五花三层的猪肉，蒜解了猪肉的腻，猪肉也蘸进了酱油的滋味，这样的组合就是绝配。忙乎忙乎的，李老汉跑到后院，把二大爷接过来吃猪肉，别看二大爷岁数大了，年轻的时候也是这十里八村的人物头儿呢，这些年没少着帮着老李家张罗大事小情的，平常日子也就拉到了，杀年猪可不能落下二大爷。
忙乎一天，下半晌四五点钟，东北的冬天就擦黑了。太阳下山了，飘起雪花，外头更冷了。屋子里头还是亮堂的，更热乎也更热闹了。大炕桌上，左邻右舍、老少爷们盘腿大坐，两铺大炕，男女老少的坐了二十来人。李老汉张罗着倒酒、端菜。这大炕桌上，猪肉炖粉条、白切肉、血肠、烀哈拉巴、皮冻要啥有啥，东北杀猪菜凑个十碟八盘都不是个事。老王婶子闹笑话说：老李头，你这养了一年的猪，说杀可就杀了，不心疼啊？李老汉嘿嘿笑，说：心疼啥，咱养这猪不就是为了过年吗？大家伙儿坐一起图个乐呵，比啥都强。过年，咱就图个热闹，图个喜庆。雪越来越大，屋子里都灯光透过玻璃打在雪地上，锃亮锃亮的，雪花反射着金黄的灯光。
（二）
过年，一年最忙的日子。除了杀年猪这样的大事，准备过年的小事也是从腊月就开始了的。腊七腊八杀完年猪，李老汉和老李婆子就开始淘米，要的是农村地道的黄黏米，腊月蒸豆包、撒年糕，这都是必须的，在蒸豆包之前要烀豆馅，秋天打好的芸豆，洗干净放到锅里烀，烀好了撒上白糖，要不就撒上糖精，喷香喷香的。早晨李老汉吃过早饭，架上驴车，车厢里拉着两大口袋黄黏米，到打米场去打米。老李婆子在家烀豆馅、拿着豆杵子捣豆馅，攥豆馅。发好黄米面以后，一个个黄澄澄、筋道道的粘豆包就包好了。再把黄米拌上完整的芸豆，放到锅里蒸好，老李婆子拿大菜刀切成一条一条的，这就是地道的东北年糕。蒸豆包、撒年糕这都是过年的准备。
过年里里外外都要拾掇，农村还不兴刮大白，还用报纸糊墙，腊月十六，老李婆子弄白面和浆糊，李老汉两个人一上一下，一个糊墙，一个递纸，忙乎一天，两个堂屋都糊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老李婆子擦镜子，刷锅碗瓢盆、、做饭的家伙事也都洗漱干净。李老汉给桌椅板凳全部都重新刷了一遍油漆，瓦蓝的油漆，显着素净。
腊月二十一，赶大集，年前最后一个大集，置办年货都指着这次赶大集呢。天刚亮，老两口吃完早饭，碗都来不及刷，老两口套好驴车就要赶集去了，早点去多逛一会，买的东西全乎。不光老两口，东院老王婶子、西屋孙四舅妈、还有二大娘都跟着驴车一起赶集。李老汉戴着狗皮帽子、手捂子、大棉袄、二棉裤、厚马靴，拿着榆树杆胶皮梢儿的马鞭，吆喝着赶车。后面车厢里放着两张棉被，不光是保暖的，土道走起来颠簸，坐着棉被舒服，最主要啊，这大冬天，买点青菜要是不用棉被捂上，等从集上回到家，都冻得杠杠的了。年前这个集大，比以往的都大，人多，货也齐全。用大被捂着卖的青菜、水池子里面放着一搯来长的大鱼，卖鱼的还得紧着用木棍子搅和池子里面的水，这大腊月，一眨眼功夫水就冻上了。这个大集在一条大街上，一眼看去，红彤彤一片啊，卖春联的、卖鞭炮的、卖衣服的在这时景，全一抹（一律）都是红色的，过年管他是不是本命年，谁家不买几件红衣服，图个喜庆，什么绣着龙凤呈祥的，小孩子的虎头帽，虎头虎脑的。就连街边推着自行车卖糖葫芦的，都是红色的。大个儿的山楂，一拃来长焦黄透亮的冰糖，一咬冰糖嘎嘣脆，山楂酸甜酸甜的。李老汉踅摸（寻找）着两个一个人都抱不住的大红灯笼，大红灯笼上印着年年有余，李老汉就稀罕这东西，过年就要大红灯笼高高挂，红彤彤，亮堂堂的，再来上几挂鞭炮，鞭炮就要盘大的响多的，过年放着鞭炮热闹。再来两条大鱼，过年儿子媳妇、姑娘女婿的都得回来，团圆饭哪能少鱼，还就得鲤鱼。个头越大越好，喜庆。老李婆子和孙四舅妈选春联，三间瓦房，一个仓房，一个大门楼，都得贴春联，两个妇女商量着春联买几副、福字买多少、财神哪个喜庆、门神哪个威严、、、、、二大娘买了两身红线衣线裤，过年就是二大爷俩人的本命年，还有红腰带，还有红袜子，袜子底下还绣着小人。老王婶子拎着两个大桶，一个灌油，一个灌酒。过年煎炸煮炖的都费油，这酒啊，老王大爷就好这一口，这过年，鸡鸭鱼肉啥都有，老王大爷天天晚上都得喝二两，烫上一盅烧酒，一家人坐炕桌上吃饭，得劲！
忙乎忙乎，这走走那看看，这个大集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回来。锅碗瓢盆、葱姜大料、鸡鸭鱼肉该买的都买，一年就赶这一回大集，恨不得置办的年货驴车都装不下。下半晌，集也就散了，赶集的人也都回家。赶车的赶车、走着的走着、骑车子的骑车子，哪个手里怀里不是满满登登的。平常花钱都觉得心疼，这置办年货花完钱，脸上都笑的像花一样。老王婶子说自己买的旱烟好，不光便宜，烟丝黄还长。孙四舅妈说自己买的两个大公鸡那才肥呢，过年杀鸡炒菜，都不用放油，就准得嘎嘎香。
赶过集，就要准备过年了。腊月二十三、二十四，老李婆子把衣服被褥该洗的洗、该换新的换新的。二十六、二十七就杀鸡了，年前这些活干一点是一点，不能都等到过年再干。李老汉剪辣椒、炸辣椒油，劈柴禾，擦屋子顶棚。二十九，李老汉拿出两房多高的松木杆子，支在院子的雪堆里，接上电线，两个大红灯笼挂在杆子顶头。整个村子都能看见。“挂高灯，会高登”农村人就图个吉利。上午太阳出来，李老汉老李婆子两个人就打浆糊，贴春联了。贴春联非要太阳出来才行，浆糊贴的牢。里里外外，红的、绿的、粉的、黄的、大红的底，金黄的字，什么连年有余、春增福寿、春满家园、大吉大利、、、、整个村子，远远望去，五彩缤纷。贴完春联，到了下半晌，李老汉洗脸洗头，用温水擦好脸，拿出剃胡刀刮脸剃头，年前要收拾干净，按老理，正月可不能刮脸剪头。
忙活一个腊月了，大年可就来了。大早儿，李老汉就把屋子烧的热热的，老李婆子把鸡鸭鱼肉早都拿出来准备着。儿子媳妇、姑娘女婿虽然一个村子里住着，各忙各的，逢年过节才回家里吃个团圆饭。儿子媳妇抱着孙子，拎着酒，回家过年。姑娘女婿骑着摩托，往屋子里面搬一箱苹果、一箱梨。老李婆子给孙子、外孙女压岁钱，李老汉和儿子、女婿唠唠一年的光景。中午十碟八菜的就准备好了，放鞭炮，接祖宗是大事，过年接祖宗回家过年可是重要着哩。老两口，儿子媳妇、姑娘女婿、孙子媳妇都得给祖宗上香磕头，这是传承，更是规矩。晚上守夜，吃团圆饭，唠家常嗑，爷几个喝点酒。过年就是图个团圆，为了个热闹。炉子里面的火烧着柴，哔哔剥剥的响，外面鞭炮也叮咣的乱响，烟花呲呲的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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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其乐融融。
外头飘着清雪，落在高高的大红灯笼上，祥和美满。都说瑞雪兆丰年啊，李老汉借着酒劲，唱起了东北小调《二十四节气》——
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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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河叉牢，冬至不行船，大寒小寒冰似铁，迎来又一年。
盼望冰消雪化艳阳天。
哎嗨，哎嗨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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