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老赵，老家山东，农村人。祖代至今都是土里刨食，从小便懂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楚，加上前些年村里不景气，几人一合计，只好外出打工。几年打拼，现在也混出点人样，在工地上做个包工头，手下养着几十号人，多少也能过活，工地上的是多称呼我为“赵头”。
“头，咱们工地上还要人不？”临村一起出来的王麻子嬉笑着递过来一根哈达门。
“怎么，你这老小子，想找人进来给大家抢饭吃？”我接过烟放进嘴里，瞥了一眼王麻子，“这几年房地产什么情况，你也清楚，工地上也不好做，好多工程烂尾，要不回工资。我老赵没本事，顾不了那么多，只能尽量给咱们自己兄弟一口饭吃。其他人，管不了。”
王麻子嘴角抽了抽，“头，这些我都懂，只是，这不是情况特殊嘛！”看我不说话，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把手上劣质的烟身抽了一大截，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
“这次是我们村的二柱，就是，就是前几年打伤人进了监狱那个。判了几年，好不容易出来，想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可人家都嫌弃他进去过，不愿意收！”
几年？这监狱啊，一进去，就是一辈子啊！
我皱着眉头，只是抽烟不说话。
“头，我知道你心地好，您这不收留他，他可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无家可归？这倒是真的。二柱在我们邻村，他的情况，我也了解，毕竟当时也闹得沸沸扬扬的。二柱这人，家境不好，父母早走，但憨厚老实，平时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所以对她呵护备至，捧在手里都怕摔了。本来事情如此，过两年再生个孩子，二柱也算圆满了，可意外，偏偏发生了。
那一天，二柱媳妇和人起了争执，受了欺负，哭哭啼啼的回了家，对着二柱一阵哭闹，要他讨回个公道。二柱一看，哪里受得了这个气，自己媳妇连自己都不舍的打，怎么能给别人打？所以拿起一根棍子就出门了。
对手自然不肯罢休，争执不下，两人动起手来。可二柱人高马大，收不住力道，一不小心把人打残了！二柱家穷，自然是赔不起的，所以被抓进了监狱，被判了几年牢。
如果仅仅这样，倒也罢了，但谁也想不到，二柱刚进去没几天，就收到了自己媳妇离婚协议书。二柱确实疼爱媳妇，不想拖累她，也就爽快的签了。自此，二柱又成了孤家寡人。
不过也有人说，二柱媳妇在不久后就改嫁了，不到一年便生了个儿子，也不知道真假，权当后话。
烟灰落到手上的痛感把我唤醒，扔下烟头，使劲踩了踩，“得，你让他来吧，怎么说也是老乡，能帮还是要帮的！”
第二天，王麻子带着二柱来到工地，这也是我这几年，第一次见到他。一身陈旧的黑色衣服，身子不如以往那么魁梧，但也比我高出一个头，人比以前更沉默了，显得有些木讷。
我递了根烟给他，他接过，有些生涩放在手里。
“兄弟，以前的事就过去了，以后就跟着我了，在这工地上，别的不说，赚口饭吃还是可以的。好好干，别惹事！”
他点点头，没说啥。
从那之后，二柱就在工地上留了下来，干活也很卖力。原本大家对我招了个劳改犯颇有微词，不过出于我的威信，也没人敢当面多说什么。时间一长，倒也习惯了。二柱和大家接触的多了，性子也渐渐的恢复，不再像刚出来时那么冷漠。
不过好景不长，该来的总会来。前面说过这一行不好干，出来打工，就看运气，能不能遇到一个好老板。运气好，工资能顺利拿到，运气不好，被拖个几个月甚至一年也是常事，毕竟农民工嘛，打官司都打不起。
我出来这几年，运气都不错，工资大多都拿到了，也没亏了兄弟们。可今年新换了个老板，原本觉得给的工资高，可不曾想，是个拖欠工资的混蛋！
没办法，我只能带着几个人到处堵人，这其中就有王麻子和二柱。那段日子，我们住在天桥下，楼梯间，饿了干啃几口饼，像是打游击一样围追堵截，好不容易在一个小区里，堵住了老板。
油光瓦亮的大背头，前凸半米的啤酒肚，挎着一位打扮前卫的女郎，从我们身边过去，看样子没有认出我们。
我赶忙追上去，“李总，你还记得我么？我是东郊工地的老赵，您看拖欠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给啊？”
被人当街拦住，李总起初有点惊慌，毕竟亏心事没少做，不看看我们人数不多，倒也镇定，不耐烦的挥挥手，像赶苍蝇。
“有钱了自然会给你们，一群乡巴佬！难道我会拖欠你们工资不成？你们那点钱，对我来说九牛一毛，九牛一毛懂不懂？赶紧让开，不然我报警抓你们！”
我手上青筋暴露，脸上却勉强陪着笑，“李总，这点钱对您不算什么，可兄弟们都等着钱养家呢，拖久了总是不好，您看还是把钱给我，我回去对大家也有个交代！”
“交代？”李总用带着金戒指的手指指着我，只是配上啤酒肚，实在没什么气势，“你是什么东西，我用得着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边闹得声音大了点，不一会就有一群保安冲了过来，人还没近身就听见有人喊，“是谁放这群乡下人进来的？惊扰了业主怎么办？”又对李总陪着笑，“李总您受惊了。”
看到有人帮忙，李总底气更足，看都不愿意看我们一眼，颐指气使的说到，“赶走吧，看着烦！”
“李总，我们的工资。。”
话没出口，就被保安手上的电棍打断了。
工地上，一群人摸着伤口唉声叹气，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更是内疚，毕竟是我带大家出来，拿不到工资，是我的责任。
王麻子急得团团转，一个大男人，却险些哭出声来，“我那孩子刚考上大学，就等着这钱交学费呢，虽然只是个二本，但以后说不定出人头地，不用再像我们一样卖苦力，可现在。。。唉！”
“大家先睡吧，明天我再去看看，不管怎么说，工资一定得给大家要回来！”我抽了口烟，安抚着大家，二柱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起想去继续堵李总，生怕去晚了就让他跑了。可一开门。就发现地上放着一个大包，包里却是现金、金条，初步估计价值大概有二三百万。
我吓得一哆嗦，思来想去还是报了警，来历不明的钱，还这么大的数目，我可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别有命拿，没命花。
“二三百万？今天早上？”电话里警察有些不明的味道，让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对，不知道谁放在我门口的。”
“你认识二柱吧？”
“二柱？他怎么了？他在我的工地上干活。挺老实的一个人。”
“他杀人了，是一个房地产小老板，今天凌晨来自首。据他交代，那个老板拖欠了他的工资。他拿走了二三百万现金和金条，只杀了那个老板，却放过了老板的情人。”电话里警察似乎也叹了口气，“不过对于赃款去向，他却一直不肯说。”
晴天霹雳！
二柱把李总杀了？我手上提的是赃款？
不，谁都能说是赃款，就我不能！这是大家的工资，是二柱用命讨来的血汗钱。。。
警局里，我见到了二柱。虽然杀了人，但看起来他状态还不错，甚至还对我笑了笑。
“二柱，你何必呢？钱总能要回来的，实在不行还能再赚啊！”我叹着气，随手想要掏烟，才想起来这里是警局，不知道禁不禁止抽烟。
“头，你能等，我也能等，可麻子的孩子等不起啊，咱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好前程！”二柱咧了咧嘴，“头，二柱我这辈子，坐过牢，媳妇也跟人跑了，但谁对我好，我心里明白。没有你和麻子，我还不知道在哪呢，为大家做点事，是应该的。”
李总的钱，有很多来历不明的，所以详细的数目，估计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我把钱交给警察，然后又按程序拿到了拖欠的工资。
可等我把工资交给王麻子时，他顶着个黑眼圈，却已经不像以往那么急切了。。。
学费提前解决了？或许吧。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久久不语。二柱进去了，这次或许是一辈子，代价已经够大了，不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