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忆
初秋的夜晚，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嬉闹，石晶和婆婆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婆婆唠叨着生活的琐事，石晶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复着。时节已过了秋分，微风中略带着凉意，石晶走进房间拿了一件外衣，披在婆婆身上，然后坐下来，望着夜空，月亮特别明亮，星星密密麻麻的铺在空中，石晶的思绪回到了20年前。
石青杰半蹲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支卷烟，一只手拖着下巴，另一只手不停地挠着头，凝重的神情在瘦弱的脸上表露着，李春香躺在床上，哄睡着刚哭泣完的儿子石磊。
‘’实在不行就别让晶晶上学了，她留在家里照顾你和磊磊，我可以在外面干些零活”石青杰熄灭手里的卷烟，抬起头，无奈的低声的说着。
“不让晶晶上学了？她才上到小学二年级呀”李春香缓慢的抬抬身子，想要坐起来，可能是太激动，又一下子滑了下去。
石青杰赶快过去扶着李春香坐了起来“可是又能怎么办呢，晶晶上学要花钱，马上磊磊也要上学花钱，你又需要有人照顾，都怪我没本事，连老婆孩子都养活不起”石青杰说着这些话，心里满是憋屈。
“唉！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不争气，花光了家里的钱，现在还要连累孩子跟着受罪，当初不如放弃我算了”李春香充满深深的愧疚，眼里的泪珠一下子滑了下来。
“你这是什么话，有你在这个家才完整”石青杰拭去李春香脸上的泪珠，轻声细语的说着。
“那就按你说的吧，让晶晶留在家里照顾我和磊磊，只是苦了这孩子了，将来就让她怪我吧”李春香难掩心中的苦痛，泪珠不停地往下流。
“等将来家里光景好点了，咱再多弥补晶晶”
“磊磊啊！你将来可要好好报答你姐，我们还不完的债，你要接着还”李春香轻轻地抚摸着石磊的头，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石晶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爸妈还没睡，就随意的坐在床边，刚刚爸妈谈论的事情，她在门外已经听的清清楚楚。
石青杰将他们的决定告诉了石晶，石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因为家竟不好，石晶的成熟远已超出了她的年龄段，她不怪爸妈，她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
石晶跟着奶奶学洗衣做饭，学做针线活，跟着堂姐一块去放牛，跟着爸爸下地干活…8岁的石晶便撑起了家中的半边天。
（一）
弟弟石磊快要上学了，石晶决定要为弟弟做一个新书包，她跟着奶奶一针一线的学着，小手指不知道被扎了多少下，她没有放弃，新书包在弟弟入学的前一天做好了。
开学的那一天，李青杰因为有事情就安排石晶去送弟弟上学，弟弟背着姐姐做的新书包，牵着姐姐的手，走在上学的道路上。
“姐，你喜欢上学吗？”石磊突然开口问石晶。
“我……”石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你会怪爸妈吗？”石磊接着问。
“不怪吧，不是还有你吗，你替姐姐继续上学”石晶说着，内心犹豫了一下，心里还是有很多的不舍得，她热爱学习，渴望上学，如今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弟弟身上了。
“姐，我一定听你话，好好学习，要上大学，到时候带带你和爸妈去大城市生活”石磊看上去少不更事，实则也是非常懂事。
“好啊，姐等着那一天”石晶微笑着说，心里满满的幸福，她知道她的放弃值得。
学校不算太近，是村里唯一的一所学校，因为村子太小，条件也太艰苦，这里只能上到二年级，以后就得到10多里以外的另一个村上学。姐弟俩说着，走着，很快就到了学校。石晶送弟弟走进教室，她站在门口向四周望了一遍，眼神似乎有些呆滞，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看见了张老师。
“石晶？你为什么没去上学呢？怎么在这里？”张老师叫住了石晶。
“张老师好，我是来送我弟弟石磊上学的，我不上学了，学校离家里太远了，我不想去”石晶强颜欢笑的说着。
“哦，是这样哦”张老师知道石晶家里的情况，也看出了石晶心里的委屈，就没在说什么。
“石晶，以后遇到什么事了，可以来找老师啊”老师拍拍石晶的头，心里有些惋惜的说着。
“谢谢张老师，我记住老师的话了”石晶对张老师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离开了。
张老师看着石晶远去的背影，心里思绪万千。人生总是有太多的不公平，一个8岁的小女孩本该享受父母的关爱，本该拥有最纯真、快乐的童年。可是石晶却早早的要担起家庭的重担，她的童年大概只有洗衣做饭，干农活，放牛等这些苦涩的回忆了吧，但她相信石晶一定会挺过所有的不幸，坚强如她，乐观如她，苦难终会过去，幸福也终会到来！
石晶在回家的路上回想着教室里的画面，心想新学校应该也会和这里一样吧，一样的课桌，一样的教师，一样的书本。想着想着她竟流泪了，她知道自己本不应该想这些，如果是在家里，爸妈肯定又该难过了，只是她实在克制不住内心想要上学的欲望。她擦干眼泪，赶快把思绪拉回来，她想起中午要做什么饭，地里的那么多的农活该怎么干，下午要去哪里放牛…她加快了脚步，一个人消失在径直的道路上！
（二）
医生说李春香的病虽然没有办法痊愈了，但还是要继续吃药，并且多到外面走走，这样才能保证不会有再犯的可能。石晶没事的时候，经常搀扶着妈妈到外面散散步，陪妈妈聊天，这时候石晶14岁，石磊9岁。
石青杰从镇上赶集回来了，石磊赶快跑到跟前，坐到刚坐在椅子上的石青杰的腿上，石磊清楚的知道爸爸肯定又带什么好吃的了。石青杰拍着石磊的头，笑着说：“你这小子，鬼机灵，知道爸爸带好吃的了，马上就跑过来”。石磊笑着不说话，石青杰从兜里掏出几个“小白兔”奶糖递给石磊，让石磊和姐姐分着吃。
石磊兴高采烈的跑到厨房，将“小白兔”奶糖递给姐姐，自己只留了一颗在手里。
“姐姐不喜欢吃糖，太甜了，对牙齿不好，你留着吃吧”石晶将几颗小白兔塞进了石磊的口袋里。
石青杰看着这个画面心里很是欣慰，他不再担心石磊将来会不关心姐姐石晶，这也算弥补了他们对石晶的愧疚。
“晶晶，现在有人收莲翘（一种药材）了，2元一斤，刚好你弟弟也放假了，明天你俩一块上山吧”石青杰告诉正在做饭的石晶这个他从镇上带回来的消息。
“好，那我明天早些起，吃完饭早些上山”石晶满口答应了。
石磊却有些不高兴了，他撅着一张嘴走回了房间，他最不喜欢上山，一方面是夏天山上会有很多蛇，另一方面是上山太累了，但是他又不想姐姐一个人去，就不得不得答应跟着去了。
天还没亮，石晶便起床做饭了，吃完早饭天才刚刚亮，石晶带着一天的干粮和弟弟石磊一块去了山上，临走时李春香唠叨着石晶要照顾好弟弟，晚上早些回来。
走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才到地方，石晶怕弟弟太累，让他在树下等着，她去把莲翘枝折下来，带到树下，他坐在树下摘，这样会舒服很多，石晶则拿着大袋子在周围摘一些零碎的。
夏天的天气实在难于预测，没过多久，天空竟然乌云密布，石晶知道可能要下雨了，她赶紧招呼弟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没等她们收拾好，闪电夹杂着刺耳的雷声，豆大的雨滴滴落了下来，没走多远，倾盆大雨便倾斜而下，石晶赶忙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弟弟身上，然后又把塑料袋子披在弟弟头上，石晶知道肯定是回不去了，只能暂时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石晶拉着弟弟艰难的冲到不远处的一个石涯下面，在那里躲避这突如其来的大雨。
石磊这时好像才回过神，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吓得傻乎乎的，硬是被姐姐拉过来的。他看着浑身发抖的姐姐，又看看自己身上披的外套和袋子，心里一阵阵心酸，他不知道该和姐姐说些什么。
“姐，你冷不冷？”石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话。
“我，我不，我不冷”石晶结结巴巴的说着。
“还说不冷，你全身都在发抖，嘴都发紫了”石磊心疼的说着。
“姐没事，就是刚才被雨淋的了，过会就好了，你有没有事，冷不冷？”石晶上下打量着石磊的全身。
石磊一把抱住还在发抖的姐姐，姐弟俩相拥而泣，雨水、泪水交织在一起。
石磊看着此刻的姐姐，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减轻姐姐的负担，也不知道姐姐要背负这个家到什么时候，只知道这个家欠姐姐太多、自己欠姐姐太多。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他长大了，他一定好好回报姐姐，将姐姐所受的苦全都弥补回来！
雨下了许久，姐弟俩在石涯下面呆了许久，雨停了，石晶带着弟弟，拖着疲惫的身躯朝家的方向缓慢走去。石晶心里本是很委屈的，可是在石磊的一个拥抱下，她的委屈全部消失了，她知道这个家不容易，也知道弟弟相比于其他孩子吃了多少苦，她不想让她的童年在弟弟身上重演，她用她的努力尽量让弟弟过得更好。
（三）
李春香在石晶的细心照顾下逐渐可以自理了，偶尔还可以帮石晶扫个地，石晶做饭的时候可以帮忙搭把手。石青杰还是在家里干些农活，上山挖些药材，家里的光景比以前好些了，但在村里还是最差的。石磊已经上了初三，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只是不太稳定。这时候石晶20岁，石磊15岁。
石青杰和李春香看着石晶为这个家幸苦了十几年，眼下家里的光景好些了，他们开始着手操劳石晶的婚事，石青杰托亲戚朋友为石晶寻一个不错的婆家。
婶子给石晶介绍了一个条件不错的男孩，只是小的时候得过一场病，一条腿行动不太方便，经过婶子的劝说，李春香和石青杰都很满意，他们想着对方家境不错，石晶嫁过去至少不用为生活操劳。石晶经不住爸妈的劝说，便答应了这门亲事，然而这件事他们却瞒着石磊。
石磊学校放假，回到家里，无意听邻居说到了此事，他不理解爸妈和姐姐这样的想法，心里充满了恼怒。下午石晶要去放牛，石磊央求着姐姐带上他。姐弟俩有说有笑的走着，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小时候。
“姐！你……”石磊叫了石晶，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
“什么事，吞吞吐吐的，和姐还这么客气，是不是在学校偷偷谈恋爱了”石晶调侃着石磊。
“什么呀，怎么扯到我了”石磊撇了一下嘴。
“谁让你说话不说完，我只能猜了”石晶看着石磊的表情，哈哈大笑。
“不和你开玩笑了，我问你正事！你真的要嫁给腿有问题的那个人”石磊有些严肃的说着。
“爸妈，还有婶子觉得都不错，我也就听他们了”石晶很无所谓的说着。
“那你喜欢他吗，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石磊有些替姐姐感到憋屈。
“我…不喜欢吧，我不求他多富有，只要他爱我，我也爱他就好，我们可以一起奋斗”石晶思考了很久。
“这才对，我要让爸妈退了这门婚事”石磊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别为姐操心了，这就是我的命，你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姐就很开心了”石晶害怕石磊做出什么傻事。
“姐，你为我操劳了十几年，这次就让我为你付出一次吧”石磊说完便跑回了家里。
石磊说通了爸妈，退了那门不如意的婚事。在半年后，石晶遇到了一个喜欢的男孩，男孩家里虽然不好，但他非常爱石晶。在经过不断的考查之后，爸妈同意了这门婚事。
婚礼上石晶穿着洁白的婚纱，手捧着香气四溢的百合花，那天的她当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如雨后艳阳中的新柳，如盛夏绽放之花。
石青杰和李春香坐在嘉宾席上，石晶带着姐夫给他们鞠了一个躬，斟了一杯茶，他们留下了感动的眼泪，他们知道石晶等到这一天有多不容易，从此她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了。
石晶走到石磊跟前，和石磊来了个拥抱，姐弟俩紧紧抱在一起好久好久。这一抱将是对过去种种心酸的告别，这一抱将带着全新的使命开始新生活，这一抱姐弟之情将更加深厚。石磊明白姐姐等到这一天的艰辛，理解姐姐心中所有的担忧与不舍，感激姐姐十几年对这个家的所有付出，他对姐姐的这份情会愈久愈深。
石晶望着爸妈和石磊，心中充满着不舍，心里放下生活的重担，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她不放心妈妈没人照顾，担心爸爸没日没夜的干活累坏了身体，害怕石磊不听爸妈话又被打骂了。
“姐，你今天出嫁了，祝你幸福！”石磊送上了他最真诚的祝福！
石晶感觉身体一阵微凉，才发觉夜已深，她捋了一下思绪，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搀扶着婆婆回到了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