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回家之前还没觉得自己的生活怎么样,但回家之后,爷爷奶奶一个劲说妹妹是如何可怜,是如何在车站等亲爹去接,结果没等到一个人在风里吹了40分钟的事。奶奶说每每想起这件事她就眼泪水哗哗,我默默扒着碗里热乎乎的牛肉汤,眼泪水从鼻腔往眼睛里翻滚。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吃到奶奶的牛肉汤感动涕零,也不是因为一天没吃饭到晚上被一碗热汤温暖到,而是突然想说,我比妹妹更惨啊。
妹妹吃的这些苦只是他们看到的,而我一个人在北京吃得苦是他们看不见的。我曾经一个人在晚上十点多,赶着末班的地铁回到村里,下了地铁又没等到公交,咬咬牙走了一截实在冷到浑身颤抖,僵直着手指勉强打开烧钱的打车软件却一直打不到车,那时候我连哭的时间都没有了,因为那时候我已经两天没有睡觉,所有的精力都在如何回去,如何倒在床上美美睡一觉上面。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漆黑的街道上走了很久,看着两侧的小平房一盏一盏灯灭下去,那一刻只觉得我是在生活。
还有赶了三个小时车去见甲方,结果半个小时把我打发出来,我为了省钱不坐公交就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几公里,看到一家便利店忍不住进去取取暖。因为那时候我感觉全身都像从冷藏室里捞出来的一样,在便利店难免消费,在里面磨磨蹭蹭许久,我买了两个特价包子,因为要赶着地铁回去,不得不一边走一边吃,迎着寒风吃着热乎乎的包子应该是幸福的,更何况我那天从早到晚一直都没有吃饭,但事实是我很麻木,就麻木地在路上走,麻木的咀嚼,因为满脑子都是在想怎么回去,当坐上地铁回去的时候,感觉心里很难受,不是觉得自己吃了苦,而是觉得自己今天又花了冤枉钱,不吃那两个包子也能活下去的,但我却吃掉了今天的交通费。
在北京寒冬里的故事有很多,母亲很惊讶我现在怎么这么抗冻,我说习惯了。她不知道我在拍戏的时候是怎么穿着单衣在室外存活了十几个小时,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连着三四天没合眼睡觉的。回到家后母亲总想着给我弄好吃的,但我突然发现,吃饭对我而言没那么重要的,我已经习惯了饱一餐饿一顿的日子,有时候一天一直忙到晚上9点才吃,一边吃一边在骂自己怎么吃这么多,但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机械性进食,吃饱了11点就睡,如此反复,一个冬天涨了十斤肉,可我没办法。
类似卖惨的故事我能说很多,一直到今天我都不觉得我那是在吃苦,因为在北京吃苦的人太多了,我这都不叫苦,更多的人是苦着苦着就成了习惯。但听到家里老人心疼孩子,我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情绪,有一种想要撒娇的感觉,想要跟他们说,其实我比妹妹更惨,我看过北京每一个时间点的天空,喝过冻成冰沙的豆浆,我在猪圈里上过厕所,也在手冻僵后急着吃饭不得不手抓菜饭吃,我一个人扛着三四十斤的行李和器材上下天桥,也在冬夜外一个人穿过危险的城中村,这些事我一个人都扛过来了,没觉得什么,但在家里,似乎是被娇惯的孩子,突然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突然觉得自己吃的苦没有被家人知晓,没有得到他们温暖的抱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愫呢,我归因于——我回家了,我又成了某人的孩子,成了某人的孙子,所以我不再是一个人了,所有的困难不需要我一个人去解决了。
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