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

(一)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时候,夏季的风正夹杂着潮湿的空气呼呼地吹过我身边,吹过向食堂涌去的人群,然后吹起了正在我前方不远处走路的她的裙摆。

她背着带白色绒边的卡其色双肩包,穿着白色短袖,墨蓝色的裙子刚到小腿肚,风吹起长长的头发,吹起大大的裙摆,衬着小小的白帆布鞋,可爱得一塌糊涂。

我就这么被击中了。

“我感到有什么落在我身上,那肯定是丘比特的爱神之箭。我感到耳朵里轰隆作响,那肯定是因为遇到真爱时脑子里炸开了烟花。”我抓住身旁的舍友的胳膊,眼神发亮地说。

舍友怜爱地看着我:“傻孩子,那是因为下雨了。”

夏天的雷阵雨就是这么突然,我跑过她身边的时候偷偷看她,她正半低着头打开伞,头发被风吹得乱舞,我没能看清她的脸。

等回到宿舍我猛然想到,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冒着雨跑回来,我完全可以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问她能不能一起撑伞啊,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展开各种谈话了解各种信息说不定还能知道她是大几的专业是什么名字叫什么宿舍是哪个了啊。

正忙着拧干裙子的舍友见我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痛心疾首悔恨不已悔不当初,提醒我:“你被子是不是还在阳台晾着?”

我惨叫一声,终于被拉回了现实。

(二)

我陷入了单相思里。

对着一个女孩的背影,而且是只见过一次的背影。

为此我拿起笔开始画画,试图还原那天我见到的景色。虽然因为高考我已经三年多没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心平气和平心静气地坐下来画过画了,但是手感还是很轻易就回来了。

画好后我拉过那天和我在一起的舍友让她看像不像。她拿着那张纸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道理我都懂,可这周围一圈的散射性线段是个什么鬼?”

“那是说明她在发光啊。”

“哦,她是观音菩萨吗?”

“怎么可能。”

“哦,那她就是灯泡咯?”

“你傻了吗她是人啊!!”

“你才傻,那你告诉我她为什么会发光???”

“因为她在我眼里就是在闪闪发光啊,”我捂着心口又补充了一句,“blingbling的那种。”

“卧槽你还blingbling的,我还哗啦哗啦哔哩哔哩呢!!!”舍友一脸的哭笑不得,随后她和颜悦色地通知我:“接下来的两年你最好不要谈恋爱哦,你单恋都能恋成这样儿,你要是真恋爱了我怕我忍不住揍你。”

我嘴贱的来了句:“爱情使人变蠢,这是很正常的。”

“亲爱的,”她用慈母般的眼神看着我,说:“单箭头再怎么大写加粗,它也不是双箭头,单恋再怎么热烈疯狂,它也不叫爱情。”

(三)

然而我还是头也不回地陷入了这场单恋里。不过冷静了几天后我开始考虑更多的事情,比如我还能再遇见她吗,学校这么多人不说,万一她换了衣服我可能就认不出来了,不过书包还是可以认出来的,真遇见的话要怎么打招呼呢,万一她有男朋友怎么办,万一她有女朋友怎么办,万一她……

可是所有的顾忌迟疑彷徨犹豫都在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消失了。

那是半个月后的一个雨天,学校早在一个星期前就放了假,校园里只剩下要考研的人整日在宿舍楼和图书馆之间穿梭,行色匆匆地抱着大摞书和资料。而为了逃避老妈唠叨的我选择在学校呆上半个多月再回去。

整个大二的宿舍楼都空荡荡的,宿舍也只剩下我一个人,睡得好好的我被早已回了家的舍友一个电话拎了起来。

她说:“你今儿桃花运不错,出去逛逛吧。”

我打着哈欠嘟囔:“半仙儿啊你是,那你知不知道今天这里下特别大的雨啊,出去就跟洗澡一样。”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我桌子上那本《失乐园》今天到期。”

“……”

“去图书馆逛逛吧,总窝在床上不好。”

“……”

“回来给你带特产。”

“我马上去。”

出了门我就后悔了,雨实在是太大,我踩着人字拖一步一滑地慢慢走着,雨水漫过了脚面,幸好路上没什么人看见我的窘态。

还好拐个弯过了广场就能到图书馆了,我一边暗自思忖一边摸了摸背着的书包,回去洗个热水澡吧,冷的脚趾头疼。

然后我拐过那个路口就看见了她。

她站在广场的中间,穿着我记忆中的那身衣服,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背着那个卡其色书包,动也不动,像一座雕塑。

我突然慌了,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不知道该怎么呼吸,空着的手也不知道是该插进兜里还是要垂在身侧,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我就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

我在看着你,我在想着你。

(四)

在原地呆了几分钟后我终于鼓起了勇气慢慢走向她,走近了才发现她光着脚站在地上,被雨水打湿的裙子紧紧贴着小腿,鞋子甩在一边,她就那么愣愣地仰着头看远处晦暗的天,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的积水里开出一个又一个透亮的水泡。

“你在想什么?”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她被吓到了,身体猛的一抖,转过身来看我。

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一张普通的,毫无特色的,放到人群中分分钟可以玩连连看消消乐的脸。轻微脸盲的半仙儿后来这么说过。

可我只是觉得熟悉,仿佛她就该是这个样子。于是我又说出了第二句没经大脑的话:

“同学,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是啊,在梦里。”她一脸的认真。

我差点就信了。都怪她没忍住笑了出来,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完蛋了,我想,因为我也跟着傻笑了起来。

然后她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问我:“你有事吗?”

我支支吾吾了一会,看着她晒出凉鞋印子的脚冒出了句:“你脚不冷吗?”

“你要试试吗,光着脚踩在地上。”

我听从了她的建议。

咦,地面是烫的?

(五)

开学才三天那个扬言说我要是敢恋爱她就敢打我的舍友正恶狠狠地勾住我的脖子逼供,半仙儿也跟着闹,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冲另一个整日沉迷于书写霸道总裁爱上我的舍友求救,然而她只说了一句话:“老实交代你的事我要拿它当素材。”

我,卒。

“我没恋爱。”

“真的?”

“真没。”

“那你浑身上下散发的忠犬气息是怎么回事?”

“什么忠犬你才是狗呢!!!”

“那连续三天天天晚上半夜能被你的笑声吓醒你敢说你没梦见她?”

“……”

“……”

“好吧我承认我梦见了,”眼看着她们又要逼供我连忙说:“但是我们目前只是认识了而已其他什么都没有。”

“只是认识了你就这样,要真在一起了……”半仙儿无奈地看着我。

“要真能在一起我就要高兴地上天了~”

“你看我现在就送你上天怎么样?”

“打人犯法啊喂!!!”

“虐狗就不犯法了???”

(六)

我总是找她聊天,不过她说她要考公务员,所以总是要上自习,做很多很多题,我一骚扰她,然后她就甩过来一道考试题,我一边做题一边傻笑,看得半仙儿直叹气。

后来我们常常一起自习,她大四,比我大一级,可我平时总是叫她的名字,只有特殊情况才会称呼她学姐,比如:

“我们去看电影吧。”

“不想去,懒。”

“你怎么这么懒,去吧去吧,好久没出学校了。”

“公交上人多的不行不想出去。”

“周内出去不就好了吗,去吧去吧,学姐~我们顺便再吃个饭,我舍友说旁边有家烤鱼特别好吃。”

“我周三周四有空。”

“好那就周三,我去挑几个电影,到时候我们一起选。”

……

就这样到了她毕业的时候,我已经攒下了十来张票根,小心翼翼地用心形的票夹夹起来,收在一个木盒子里。盒子里还有很多照片,都是我拍的她和别人拍的我们,有站在山脚下的她,有坐着旋转木马的她,有吃冰激凌的她,有吹泡泡的她,有低头看书的她,有坐摩天轮的我们,有一起走路的我们,有手拉着手的我们,有穿情侣装的我们,有玩壁咚的我们……

她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我们一起看了最后一场电影吃了最后一顿饭,然后第二天我和她的舍友一起送她离开学校。

那天天下了好大雨,我回到宿舍,一把抱住了半仙儿,她摸摸我的头问:“告白了?”

“嗯。”

“被拒绝了?”

“嗯。”

“想哭就哭吧。”

“才不哭。”

“好好好不哭不哭。”她抽了几张纸巾擦我的脸。

“人真麻烦,不能为自己活,还要顾忌着其他人。”

“因为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啊。”

“讨厌死了。”

“讨厌什么?”

“下雨天啊,最讨厌下雨天了,”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最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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