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朱丽叶觉得车尾穹顶车厢的视野,其实远不及卧铺车厢的车窗。在视线的正前方,总会有这列火车闯入。
就像她早料到的,这里太冷了,也许是这种寒意破坏了她欣赏风景的好心情。
她此刻有些心烦意乱,但没有一丝歉意。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个陌生人黏糊糊的,抑或是干枯的、有皮屑的手,或许还有更贴切的词来形容,不管怎样,她要把这段记忆深锁。
这是她第一次应对此类事件的小小胜利,可惜对手是个凄惨的可怜虫。她的耳边不断回响起他说的话“结伴而行”, 既饱含歉意又极具侮辱性。 歉意是因为他的鲁莽行为,而那种侮辱性来自于他为了驱赶自己的孤独而做出的行为,他那种迫切的状态真让人厌恶。
朱丽叶觉得自己冷漠的拒绝很有必要,但是很不容易,真的很难。 能够如此狠心、决绝地拒绝这样的人,真可谓一场胜利。 但是如若他能巧言令色,或高傲一些,那种胜利的感觉就会更好。
可是不久之后,朱丽叶又莫名有了忧伤。
在穹顶车厢里还有两位乘客,两个老妇人,她们分开坐着。朱丽叶看到一只狼穿过雪地,走在闪闪发光的湖面上。
她想那两人一定也看到了。 狼没有注意到火车,没有迟疑也不惊慌。它长着银色的长毛,接近雪白色,是不是狼觉得这样就可以隐身?
正当她看狼的时候,来了另外一个男乘客,坐在过道对面的座位上,他也拿了一本书。
接着,又来了一对老年夫妇。女人矮小、有活力。男人高大、笨拙,高傲、喘着粗气。
“这里很冷啊,” 当他们坐下的时候,男人说。
“你需要我帮你取一件外套吗?”
“不用麻烦了。”
“也不麻烦。”
“没事儿,这样就行。”
过了一会女人说:“你可以在这里看看风景。”男人没吭声,她接着说:“这里能看到四周的景色。”
“有什么可看的?”
“过一会儿,列车越过山脉之后,景色会很好,你觉得早餐怎么样?”
“鸡蛋水放多了。”
“我也觉得” 女人表示同感。“我真想冲进厨房,自己做。”
“Galley,他们不叫厨房,叫Galley”
“我记得在船上,他们是把厨房叫做Galley。”
几乎是同时,朱丽叶和斜对面的男人从书本抬起头,瞬间目光相遇了,都面无表情。 一两秒之后,火车减速,然后停了下来,他们俩随即各望向了别处。
火车停靠在森林里的一处休息站,侧面是暗红色的站台,还有一些暗红色的房子,这是铁路工人的家或营房。广播里说火车要在此处停靠十分钟。
站台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朱丽叶向前看,有些人下了车在站台上散步,她也想去,可想起没带外套。
她斜对面的男人也起身,目不斜视地走下了楼梯,列车门打开了,吹进一股凛冽的寒风。
那个傲慢的丈夫问停在这里干什么,这个车站的名字是什么。妻子到前面瞅了瞅,没看到站名。
朱丽叶正读到女祭司的部分,但丁写到,在隆冬季节一个夜晚,举行了一场宗教仪式,妇女们爬上了帕纳斯山的山顶,后来暴风雪袭来,他们派出了一支救援队伍。虽然女祭司们的衣服都冻成了硬板,她们仍狂热地坚持留在山顶,最终被带下山。
朱丽叶觉得这个故事很有现代感, 她的学生也会这么认为吗?应该不会,学生都很保守,她们对一切娱乐、恋爱都高度防备,即使那些没有做防备的学生也不会坦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火车广播提醒乘客上车,新鲜的空气瞬间消失。火车缓缓启动,她抬眼向窗外看,远处,车头消失在了拐弯处。
紧接着,火车突然前倾,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这种晃动,蔓延至整个列车,随即,火车刹车停下了。
没有人说话,都坐在那里等着火车再次启动。 就连那个总是抱怨的丈夫也没吱声。几分钟过后,车门开了又合。突然传来了男人们嘈杂的声音,散播着惊悚和骚动。 下面的列车工作人员车厢传来了权威的通知,好像是车长的声音,但是根本听不清说什么。
朱丽叶起身走到车厢前面,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有人影在雪地上跑着。
独自坐着的女人起身站在她旁边。
“我觉得一定出事了。”她说。“当车停下来的一瞬间,我在后面都感觉到了。我想火车千万不要再继续开了,一定在发生什么事。”
另一个独自坐着的女人也站在她们身后。
“不会有事的。” 她说,“也许是有树枝恒艮在轨道上了。” 她说道。
“火车头上有某种可以清理障碍物的设备。” 第一个女人告诉她。“这种设备可以清理类似枝杈的东西。”
“ 有可能是这个设备掉了呢?”
这两个女人都是英格兰北部口音,她们没有陌生人或是熟人间的那种礼貌。 朱丽叶又仔细看了看,觉得她们像是姐妹,其中宽脸的那个年纪较小,她们是一起旅行但不坐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小矛盾拌了口角。
列车长爬上楼梯,向穹顶车厢的旅客说道:“伙计们,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好像我们撞上了一个障碍物,很抱歉列车要晚点了,我们要在这儿停留一会儿,一旦可以出发了,我们一定加速。乘务员告诉我几分钟之后,餐厅会提供免费咖啡。
朱丽叶跟着列车长下了楼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感觉有点不对劲,她必须尽快回到座位,从她的旅行箱里取点东西了。
不知道那个被她冷落的男人还在不在那儿,就在她穿过车厢的时候,有好多人在走动,他们或是把脸贴在车窗上向一侧看,或是站在车厢的连接处,等着车门打开。
朱丽叶没空打听他们在干什么,她顺耳听到说撞到什么东西了,可能是熊、麋鹿,或是牛。有些人怀疑说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些人说熊应该是在冬眠,或是有醉汉倒在了铁轨上。
在餐车里,餐桌上的桌布已经撤掉了,乘客们坐在那里喝着免费咖啡。
朱丽叶的座位上没有人,旁边的座位上也是空的。她取下行李箱,拿了东西,匆匆跑进女卫生间。
月经期给她的生活带了无尽烦恼。偶尔碰到重要考试,连续三个小时不能离开考场,那时候更痛苦。
突然小腹一阵痉挛,她感到一阵眩晕、接着是恶心,她一下子坐在了马桶上,换下了卫生巾,把它用纸包好丢到了垃圾桶里,然后换了新的。马桶里的水都被染成了红色,她按下冲水按钮。
朱丽叶起身洗手的时候,才看到面前的告示“火车停时,请勿冲水。”
如果火车靠在站台时冲水,会正好被人窥见,此刻,她也许正在冒着这样的风险。
就在她系扣子的时候,听到旁边有声音,不是来自车厢,而是厕所窗外传来的,也许有铁路工人正经过此处。
她本想一直躲到列车再次启动,但那得等多久呢?万一有人着急用厕所呢?一番思量之后,最后她决定马上出去。
朱丽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对面坐着一对母子,男孩四五岁左右,用蜡笔在填色书上画画。他妈妈和朱丽叶聊起了免费咖啡。
“他们提供免费咖啡,但是必须自己去取。” 她说。“我去取咖啡,你可以帮我看一下儿子吗?”
男孩头也没抬说道,“我不想跟着她。”
“我帮你取,” 朱丽叶刚说完这句话,乘务员推着咖啡餐车走了进来。
“你瞧瞧,我刚才真不该抱怨来着。” 这个母亲说。“你听说了吗?是一具尸体。”
朱丽叶摇摇头。
“那人甚至没穿外套,有人看见他下车,向前走了,但是没人想到他是去卧轨自杀。他一定是躺在拐弯处,司机根本看见他,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几排座位上,有个男人说道,“他们回来了。” 一些人站起来,弯着腰向窗外望去,那个男孩也要起身,贴着车窗往外看,他妈让他赶快坐下。
“看看你涂的颜色,乱七八糟,都超过了边框。”
“我不敢看,” 她对朱丽叶说。“我受不了那种事情。”
朱丽叶起身看了看,一小队人从车站后方走过来,迈着沉重的脚步。 有些人把外套拖了盖在担架上。
“看不到什么。” 站在朱丽叶身后的男人对坐着的女人说。“他们把他盖住了。”
这些人不全是铁路工人,朱丽叶认出了那个在穹顶车厢坐在她斜对面的男人也在其中。
大概过了十分到十五分钟,甚至更久,列车开始启动了。拐弯处没有血迹,列车车厢两侧也没有。附近雪地上有被铁锹挖出来的坑。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说,“我猜,就在那里出的事儿。” 他又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坐下了。
这列火车没有加速去弥补耽搁的时间,反而比之前更慢了。也许是出于对死者的尊敬,也许是担心前面拐弯处的轨道上还会有什么躺在那里。
餐厅领班从车厢走过,宣布头等车厢的旅客可以去吃午饭了,那对母子立刻起身跟着去了,接着很多人跟着去了,朱丽叶听到一个女人在传话:“真的吗?”
那女人小声对朱丽叶说,“她说,满地是血,可能是火车从身上压过去了。”
“不要再说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