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分两种,一种是死人剑,一种是活人剑。藤泽周平的《黄昏清兵卫》短篇小说集中说得都是活人剑。难能可贵!
推荐这本书会涉及到三个人,其一是藤泽周平,其二是李长声,其三是山田洋次。
对于武士的形象可能很多人会直接联想到黑泽明的《七武士》,在那部电影中最让人动容之处在于结尾处,武士埋葬了战死的人,武士的墓碑就是他的刀。生还的武士义无反顾地踏上各自的命运之旅。农民们还会继续春种秋收,而山贼也会继续在秋天出现。这一点对于武士和农民来讲,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在隐隐约约中每一个人都是按照各自的宿命来应对的。一句话,人总有反抗宿命安排的蠢动。
在藤泽周平的笔下,武士少了杀伐之气,而多了隐忍之情。所以在藤泽周平的笔下的武士会被称之为“夕阳武士”。夕阳是没落的隐喻,而且夕阳相比朝阳,多了柔和之意。这也难怪《大话西游》中至尊宝站在城墙上顽固地说:“再怎么说我都还是个夕阳武士“!也正有此意,作为一个夕阳武士,有足够的理由放下刀剑。不再依赖拼杀为命。
藤泽周平的《黄昏清兵卫》中讲述的故事中的武士好像我们的邻居一样。即便拥有取人性命在举手之间的本事,也会为金钱琐事所围困,也会为所爱之人惆怅千转,也会设计精巧无痕的复仇。也在会不动声色间处理好与仇怨化解的羁绊。在这样的武士身上所佩刀剑是存人性命的。比如《黄昏清兵卫》这部短篇小说集中有一个故事,都已经翻到故事的倒数第二页了,主人公莅临危险之中,却依然没有拔刀的迹象,快到结尾处的倒数几行中,主人公终于出手一刀制敌。与读者预料的一样结果。却也惊起读者背后一身冷汗而又长出一口气。如此写法才匹配得上刀剑的电光火石之间的霎那惊悚。
藤泽周平的《黄昏清兵卫》是武士的”夕阳之歌“。在这曲悠长的咏叹中,武士的尊严与刀剑的严酷合为一股暖人的夕照。每一条归家的路上,都有一位疲惫的武士缓缓走着,而在家的那一端,都有一个人收获在门廊处远眺归人。武士之前所经历的惊心动魄远远比不上这一刻归家与守望的美。
藤泽周平的《黄昏清兵卫》是一旦拿起就要读完的小说。在藤泽周平的小说中,我始终觉有写就的武士的文字有”唐人笔记“的风格。当我们阅读中文译本时,还需要感谢译者李长声先生。李长声先生可谓是最了解日本及日本文化的中国人了。我最早阅读李长声先生关于日本文化漫谈的著述为《东居闲话》。也在这部书中终于明白何谓”隐忍之情”这种日本性格。此种“隐忍”与日本禅道中的“Wabi-Sabi”同出一源,但是更为克制。正如李长声所讲述的:一位母亲接待前来告知儿子下落的邻居,邻居为难的诉说,这位母亲表情平静,连连道谢,而在桌子下的手已经快将手巾绞碎。
李长声有针对日本文化的著述颇多。可作为理解日本文化的最佳读物。这些年来,日本与中国民间文化上的阻隔乃是有人刻意为之。实属不幸之事。李长声翻译的作品有《隐剑孤影抄》和《黄昏清兵卫》,均是藤泽周平的作品。李长声选择藤泽周平的作品是有其道理的。因为李长声的文字也极具温和之美。这样中文才能将“夕阳之美”的含蓄与温柔表现出来。
如果说藤泽周平笔下的“夕阳武士”需要从文字中才能体会的,那么山田洋次的日本武侠电影才是通过视觉来传达人对夕阳的欣赏和敬意。山田洋次拍摄的日本武侠电影不多,但多取材于藤州周平。山田洋次拍摄的“历史三部曲”中包括《黄昏的清兵卫》、《隐剑鬼爪》、《武士的一分》。山田洋次镜头里的武士与滕泽周平的武士就像两股交汇的暖流。在日常生活中应对种种幸与不幸不屈不饶。而这也正是日本影视剧中常见的表达方式:男人坚韧不拔,女人哀而不怨。而我还看过一部山田洋次以女性为主角的武士片《花痕》,也是取自滕州周平的小说集中唯一讲述“女武士”的同名短篇。《花痕》的动人之处在于武士并非个个俊朗神武,也有着外表庸常但内心智慧、敢于担当的武士。
从原著讲述到影视,日文转述到中文。这些都有赖于这些有识之士的眼光与触觉。也正是以上三位大师的努力,才会让我们看到武士文化的另一面。以及身为武士所需要具备的人性之光。藤泽周平笔下的“夕阳武士”所处的年代已经是幕府末年,武士逐步没落之际也预示着一个巨变的时代即将到来。山田洋次在电影中也依然没有掠过这个时代背景。不过所有的时代巨变影响最大的还是人,人即是命运的发起者,也是命运的承受者。最让人记住的是人对命运的抗争。这在武士的命运中尤其明显。山田洋次的表现手法更进了一步。但不论是藤泽周平还是山田洋次,都没有忽略人的所作所为,正如夕阳西下揉合在光芒中的温暖,会缓缓地洋溢在每一个归家之人的身上。李长声先生恰恰看到了这一点。
在冷冷的钢刃与温暖之间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障碍。所有的逾越均因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