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沉默的活尸》

  本文参加【世界华语悬疑文学大赛】征稿活动,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S港,(?°N,?°E),漂浮在北冰洋边缘的神秘港口,史书上并没有关于它的详细记载。

【旅店老板】

    房客们还在大喊着“老板,老板”, 他们的叫嚷掺杂进赌博时推到牌具的稀里哗啦的声音里,从二楼狭小潮湿的房间里传下来。起伏的声波漂浮在空气里像随时都会引起一场盛大的爆炸。

    “找我干嘛?”

    “小丫头去叫你们老板来,”一个手臂上盘踞着条伤疤的男人睨了我一眼,看起来像是他们的头头。

    “我就是老板,有什么事情找我就行。”

    稀里哗啦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他们转过头来盯着我,我想这些人是绝对不会把S港唯一一个旅店的老板同对面这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联系在一起的。

     伤疤递给我一袋货币,说:“这几天的房租。”

     粗糙的布包带着渔人出海的咸腥味,并不重。

     我转身下楼随手把它扔到桌子上。里面的房钱肯定又是不够的,那群人以为我小到连账都算不清。

     我是知道这一切的。

【生与死】

   听说在我很小的时候家里经历了一场灾难。爸爸上楼收租的时候和外来的渔人起了冲突,被鱼钩贯穿了身体,妈妈吓得从仄长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人们来吊唁我的父母,幼小的我吓的大哭,但我响亮的哭声已经不再是“幼小生命”的意思,它被各种各样的哭声所掩盖。那些哭声自然是冲着“死”而去的。

   他们那还没有被清洗干净的身体就摆在一楼的地板上。伤口处凝固的血液在这一天的傍晚时分看上去浓艳无比,好像散落在地板上的字母玩具。

    执法官也来了,他在港口的居民面前表达了同情和悲伤,却始终不愿意看尸体一眼。他带走了杀人的渔人,最终宣判事件为误伤将他们释放。我猜,那几个人一定是偷偷塞了什么东西在执法官的口袋里,比如一袋沉甸甸的货币。

本应该用来交房租的那袋。

     我继承了旅店,还小的我不会经营,连一到十都还数不全。然后小姐姐出现了,那个表姐,她暂时接手,把二楼那个死过人的房间打扫干净然后重新改成客房。那个父母最后沉睡的地方。

我不愿意。

   小姐姐总是训斥我说,“你懂什么,我这是不都是为了多赚钱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啊”好像她做的这一切就该是为了我。可是我不明白,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可以了,一天吃三顿饭,晚上睡觉,白天收租,还能有什么变化呢。

   我讨厌旅店。

   讨厌小姐姐手里的旅店。

【小姐姐和老人】

  “黛西,你知道你犯了一个天大的错!”小姐姐尖细的嗓音流在空气里,震的气流颤动。就像指甲划过玻璃般的尖锐。

  我揉了揉耳朵试图安抚下我的耳膜,轻哼一声“嗯”

  “黛西,上周!上周在这里住的那些人,你少收了至少一半的房租!”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伤疤的剪影来。

  “天啊!黛西,这已经不止一次了,会给旅店带来多大的损失你知道吗?你是怎么回事!这样下去这个店迟早经营不下去的!”

  “够了。安你个神经衰弱!”

  “黛西你故意的吧,你疯了吗?!你还怎么赚钱呢”小姐姐胸口剧烈的起伏,像一条在鱼叉下浑身光溜溜的垂死挣扎的鱼。

  “你才疯了吧,安你个疯子。”我盯着她穿一身素白的裙子,这个口口声声为我好的女人。

   “黛西你知道的,你父母去世得早,我们不想看见你这样的。”安作势要哭出来了。

    我不想再和她吵下去了。她每次都提到我的父母当借口。

    “好了黛西,昨天刚才的那个老人不是要租吗?记得好好收租,知道吗。”她走过来想拥抱我,她的妹妹。我讨厌和这个女人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那具滑腻的身体。但我没有躲开,我知道她不会,她不想让桌子上的油污弄脏她雪白的裙子。

    小姐停在了桌子前方。

     至于昨天的老人,我只记得他很矮,看起来很臃肿,走起路来尤其滑稽,手里提着两个破旧的箱子。

【港口】

   我们住的港口很神秘,可是除了我住在这的其他人都不这么认为。

   它的四周是大海,大海,大海还有冰和大海。大海是灰色的却透明,就像这儿的人的眼球,能透过空洞的晶状物看到眼底混溶着麻木的一些东西。

    我不认为那是什么好东西。

【驯象师】

    那些外来人在夏天的时候来到这个港口,大概是因为只有在那时候包裹着S港的海面上的冰才会有一丝丝消融。老人就是这些人之一,驯象师也是。

    多半在这里停泊的是渔人,但是渔船上不止是有渔人。偶尔会有一个驯兽师或者逃亡的异教徒随着渔船偷渡到这里。

    金发的驯象师走到大街上十分引人注意,他的身后一只看起来很年老的象缓慢的跟随。我站在街口望他,金色的发梢流下光芒,是并不温暖的光,S港并没有和煦的阳光只有苍白迷离的光晕。但他边微笑着边耍一些把戏似乎热闹了一点,即使他看起来并不年轻,同他的象一样。

    我知道他肯定会住到我的店里来,因为S港再没有旅店了。其他的居民们眼红旅店的收益,但他们从来不自己开一个。S港的居民,懦弱,自私,神经质,他们不愿意接纳外来的人,尤其是在知道我的父母死亡之后。

    他们躲闪着我几乎没有同我说过话。

【象与牛群】

   驯象师住进来的那天我正和那个老人闲聊,小姐姐嘴里的那个新房客。

  “老板请问我可以让我的象住在哪里?”金发的男人问

  “后院有一片围场,那里养着一小群牛。”

  “哦,谢谢。”他冲我微微笑了笑,本是温暖的表情分解在旅店阴湿的空气里,竟发酵出一种奇异馥郁的味道来。

   老人似乎对这个提议充满了惊讶,他将盛满了老酒的烤瓷碗在桌沿上磕了磕,抬起头来转了转眼珠使浑浊的眼球聚焦向我:“哦,丫头,牛群?”

 “没错。”我对上他的视线。浑浊灰色的眼白部分让我想起常年聚集在S港上空的灰色云拧成的空气涡旋。

让象和牛群生活在一起。

    牛这种动物看似强壮,当有外敌入侵自己的领地时,它们虚张声势的牛角朝外围成一个圈。可是它们经不起威胁,一旦有野兽潜入内部大声撕嚎,它们很快就会恐慌然后四下逃窜。只有以弱小的牛犊或被孤立的牛被吃掉为结局,大多数的牛才得以继续活下去。规则如此。

牛是懦弱的动物。

     果然我听到牛群的叫声没一会便停止了。大概是当它们把一只小牛拱出牛群,然后惊喜的发现,大象并不会吃掉牛。

【一场凶杀案】

    S港每天都在死人。

    大概是因为港口几乎与世隔绝,S港需要有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繁衍体系。出生的婴儿和死亡的尸体如同无数个沉睡在豌豆荚子里的两排豆子一样精确,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

    但是驯象师死了,这在S港是从未有过的事。这就像一只死耗子卡在了齿轮上,精确运转的港口突然陷进了无法控制的小小恐慌里。

“死者是个外来人,被人用刀子割破了动脉,是一场凶杀。”执法官也来了,他站在二楼向在一楼的居民大声念着结果报告。“我在此表达同情,同时保证我们会尽快找出凶手,请大家放心。”熟悉的言辞

    我清楚的记得,他上一次来这儿表达的是怜悯,而这次似乎代表的是公正。

    驯象师的血,粘稠汩汩的流在曾被我父母的血浸湿过的同一块地板上。

    老人站在我身边,悄悄对我说:“丫头,我想在这件事情结束后,你应该去打扫一下你家的后院。昨天晚上我出去上厕所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今天凌晨过去一看,那只象死了。象牙被撬了出来,好惨的。”

驯象师死了。老象也死了?

    但是这一闪而过的惊讶很快就被我遗忘。我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小姐姐愁眉不展的样子,是的,如果你家旅店里的同一间房间死过一次又一次人,你应该怎么向这里的客人解释呢?但是我并不觉得有多么在意,我喜欢偷偷的看小姐姐愁眉苦脸的样子。

【被挖空的尸体】

    S港原来死掉的都是S港的人。对于这个驯象师人们并没有像对待港口的居民一样把他埋葬在港城的地心深处,他们把他拉到了海边,放在灰色的冰盖上面,就算是海葬。但是显然,那个驯象师的死给这里的人们创造了新的话题,在狭窄的街道上,在饭后茶余,这里彼此孤立的人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团结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讨论这个说不完的大事件。

   然而,没多久为死去的外乡驯象师主持葬礼的牧师就死了。

    这让刚刚从一场凶杀中稍稍恢复过来的港口恢复了以往的缄默。人们在第二个人死后的的大部分时间都选择闭嘴。

   原因大概是牧师的死。其实牧师和驯象师都一样,无论是外乡人还是本地居民,对于S港的人们来说都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与自己无关,没有多大区别。所以准确的说,引起人们变化的应该是一具的尸体。

    牧师的尸体被人挖空了。老实说在亲眼见到之前我对此也无比怀疑。因为把一个人开膛需要无比大的力气——而且即使你做到了,他的内脏也会流的满地都是,神经和血管像虫子一样蹦跶出来。我相信没有凶手愿意挑战这样恶心的场面。但是的确如此,牧师沉默的躺在地上,腹部像是被人用巨大的勺子舀了一块。执法官用了“极度残暴”来形容他,却连走近一步都不愿意。

   我想,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没有凶手愿意挑战这样的场面。

   除非……除非他有理由必须这么做。

【梦】

   我从小就经常做这个梦。

   梦境里我飞过这座熟悉的港口上空。它就像一枚温暖的卵布满精致的灰色罅隙。那些罅隙里分别住着我的父母,小姐姐,S港的居民们,死去的和活着的人,一个又一个社区挨挨挤挤,堆到卵的两端。而我自己则隐藏在其中,云雾重重,无法看见。

  但是梦境的后半部分,却是我不曾梦见过的。

  他藏身在裹挟着盐粒的海风中。当人们在咸涩的空气里谈论着海平面上昏沉沉的太阳的时候,他拉紧自己的风衣领子,低着头,缓缓走过S港永无止境的社区街道。他的到来使S港在夜晚显现不一样的面貌,塔楼,房子,渔船,旅店,在奇异的光线和灰黑的天幕下就好似巨大的刑具。它们沉默的伫立在原地,就像缄默的尸体,却有鲜血的味道从这些沉默里喷涌出。

  我知道他是凶手,但是我并不感到害怕。我很奇怪自己这一刻的安静。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来做什么?我全部不知道。

  或许他还没有到。

 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已经来了。

【审问】

 现在的S港安静的就好像没有人居住。人们走在街上,匆匆交换一个闪烁的目光,奇异的表情在麻木的面孔里盛放。

 屋子是用来收藏人的。一间屋子收藏一个人久了,那个人的气息就会在这里潜滋暗长。执法官住在全港最宽敞豪华的房子里,但是当我和老人走进执法官的屋子时,有种东西在空气中分解发酵出的一种甜腻馥郁的奇异味道向我们弥散而来。我为我的鼻腔感到悲哀。

  他首先把目光聚焦在老人身上,“那么,请问这个外来人,当驯象师死的时候你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没有,执法官大人。我正在睡觉,我睡起来很沉的。”我听见身旁的老人这么说,是的,我曾到二楼取东西听到他的鼾声足就像在狭小空间里的小型爆炸。

 “你发现过和你住在一起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没有。”

  ……

 之后,执法官又问了许多问题,其中还包括向我要了近来客人借宿登记的记录表。我不知道,执法官不愿意接近尸体,不去现场勘查,仅仅凭一本记录簿能看出什么倪端来。他找来旅店里的人单单调查驯象师的死,大概是因为牧师死的实在是太惨了,而且事实上被人在海边杀害也让执法官无从下手。所以,这个可怜的男人只能以第一件事来迫切的企图维护他的地位。

【困境】

  相反,我对凶手并不像居民那样恐惧,也不像执法官那样慌张。

  我清楚的知道,其实最困扰我的不是凶手而是S港。这就是为什么在说到S港时我会感到很神秘。我无法解释这里存在的那些奇怪的东西,让我感到不安的因素。这种感觉随着我从小长大渐渐与日俱增。

   比如灰色但是却透明的海水,你见过灰色的冰盖吗?穿越层层混沌的冰水混合物竟然还能看到冰层下的东西。在S港的四周全是这种冰水,准确的说是这种奇怪的液体包裹着我们的港口,就像母体的羊水包裹着婴儿。还有常年聚集在港城上空的巨大空气涡旋,灰色的云和气流拧成一堆破碎的形态,在低空盘旋。

但是所有人都对我这种奇怪的疑问持反对态度,好像他们一生下来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像世界本来就该是这样。除了老人,他对我的想法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老裁缝】

   老实说,我并不害怕死人。因为你知道死人什么也不会做,却完全无法想象活人会干些什么。

   当我把我的想法说给老人听时,他半眯着有些昏花的眼睛把搪瓷的碗倒满了老酒。他费力的找到在一边的破旧的眼镜,驾到鼻梁上,努力的使已经无非聚焦的眼睛看向我,有些语无伦次的说:“啊,什么?......丫头啊,你说啥嘞,我没听清啊。”

   我断定他已经喝的不清醒了。

   但是我还是把刚刚的话重新说了一遍,而且我也相信他同样没听见,因为老人浑浊呆钝的眼神迷茫的望着我,脸被酒精发酵的通红。他脸上蔓延的皱纹,混乱就如同枯槁的老树被时光浸泡过的纹理。

  他是来到这做裁缝的,想看看一个新的地方生意会不会比较兴隆。当初我看见的那两个破旧的箱子里面装的就是他的全部家当。老人和S港的其他人不一样,他会说起他坐渔船漂泊在海上时,曾看见过的奇异景象:两个对半分的月亮,牛和野兽行走在一起……老人孤独一人,不被接受就如同我一样。

   可是,牛群怎么会和野兽在一起呢?

【安】

   安是我认为最应该死掉的女人。

   在我从执法官的“豪宅”回到旅店的第二天,她就来了。安按辈分算是我的小姐姐。她的脸总是惨白,呈现出一种很轻的姿态,那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轻的椭圆形。没有血色,没有表情变换,和她总穿的那一身白色的裙子一起看,大多数时候你仿佛看到在冥界门口盛放的百合花。

   白色本来是我喜爱的色彩,因为纯净没有杂质。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安总要把白色穿在身上,使她尖细恼人的声音很容易刺穿这些温润轻盈的色块。

 “黛西,你究竟有多长时间没去收租了?”她只要一开口准是这种话。

 我听着老人讲那些我感兴趣的事情,没有说话。

 安生气了,暴怒的把登记人名的簿子摔在我面前,就像自己的权威被践踏。

 “安,你别发疯了!我从小就开始已经忍你够久了!”我非常不满这个女人打断我的谈话。

“黛西,你别傻了。这里只有我肯帮你管理旅店吧,居民们从来都躲着你。你那些奇怪的想法,你是个怪胎!” 她突然冲我歇斯底里的叫起来。

 我突然不知道该反驳什么,我从来没有找到过证据来证明这些奇怪的东西。

“安小姐,你……”老人试图帮我说点什么。

但是还没说出口,便被安打断,“你呢!老裁缝,你交房钱了吗?!”

 老人嚅嗫着嘴唇,没有说出一个字,粗糙的老手颤抖着摸了摸沾满油渍的布兜。

 安像往常一样,发了一顿火之后便扭头离去,每次我都很喜欢看她生气的五官扭曲的样子。我对老人说:“放心,我会让你在这住下去的。安这个女人没办法。”老人的眼眶看起来如同干枯的占井,被风割的干裂。

【老人和诗人】

    老人是我唯一的朋友,老人有个朋友是位诗人。

    事实上我认识这个诗人,比老人要早,在他还没到S港之前。诗人摇摇摆摆的走进旅店,然后要半碗酒(规定能出售的最少分量),他从包里摸出一本看起来和他同样老旧的书,我勉强可以分辨出已经磨损的印体名字——《圣经》。然后他开始沉醉的读起来,也正是因为如此诗人能在这里坐整整一晚,而只要半碗酒。安每次都很生气却又束手无策。所以,我期盼诗人能来,然后他在阴湿的屋子里朗诵诗文,高雅和残破冲撞在一起喷薄出某种奇异又费解的物质来。

   “朋友,又写出什么新诗来了吗?”老人坐在凳子上招呼诗人过来。

   “没有,我这几天再做一次伟大的计划呢。”诗人要了半碗酒,照旧。

   “很惊奇?是什么?”老人停下来,认真的注视着诗人。

   “我就要离开S港,进行一次伟大的旅行喽!也许是顺着海水一路向西,也许是先到临近的某一个异国去,谁说的准呢。”诗人挑起眼角看着老人:“你呢?老裁缝,有什么比我更棒的计划吗?”诗人的尾音微微上扬。

这让我想起他平时诵诗的声音,厚重虔诚中似乎夹杂着什么轻挑上扬的东西。

   “我……没有啊。”老人低下头,额角的皱纹颤了颤。

   诗人夸张的说:“噢!天啊,那真可悲。”

   老实说,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悲的,S港的人从来没有离开过S港,包括诗人。事实上安说的没错,我的想法在S港的居民里面着实算一个异类。他们没有想过离开,也无法离开,他们对付不了包裹在港口的那些奇怪的冰盖。但是外来人却可以,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到来,也包括他们自己。好像在海洋的尽头本来就应该有一座孤零零的神秘让人费解的港口。老实的老人竟然相信了,老人说他拿诗人当朋友,诗人懂很多诗,有很多见识,他真是相见恨晚。

    要知道,这位流浪的诗人从来没有离开过S港。事实上,他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谁说的准呢”。

    我静静的靠在一旁,月光把屋子涂抹成了黑白的颜色,于是我看到每个事物都成为了一个个静静呆坐的剪影。在涂抹我们的时候,这种清冽的光芒还发出一种“咝咝”的声音,像某种蛇在吐信子。

    然后,我恍惚看到了他俩的脸在机械的重复中开始变的陌生,慢慢扭曲,变了样子,有些感觉在我心中滋长出异样。在月光的背面,有些影子拖在他们身后,另一些东西隐藏其中,呼之欲出。

【另一个我】

   “《圣经》上说,最黑的瞳仁,是一泓最毒的药。”诗人在念这句时,他的神情就像某种实实在在的物质,徐徐压来,让人透不过气。

   我的瞳仁是很黑没错,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最黑。

   而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我从小就不喜欢镜子,至于是多小,我想大概是从父母死后开始的。照镜子是最让我恐惧的事。我小时候经常做这样一个梦,梦里我走进一间满是镜子的房间,镜子中我的脸变化出形形色色模糊的轮廓,被许多张面孔覆盖。一开始是安,我的脸变成那种极轻的椭圆形,然后变成爸爸,之后化成妈妈,他们才刚死去不久,又变成执法官……他们一会儿对我笑,一会儿冲我哭。我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熟悉的人在那时都变得诡异狰狞,我吓得大哭,一回头身后的镜子里还是我自己。

   另一个我。

   面对镜子,我会从我黑洞洞的瞳孔中看着倒映出的形态,我的影像,我对它到陌生和不安,那种汩汩流淌在血液中无法抹除的感觉。

   我从没有对别人说起过,因为我感觉这实在没什么,每个人心中总会有拼命掩藏和不愿意提起的事,这无非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一种敏感吧。相反,我曾亲眼目睹一个渔民的经历。他被执法官抓起来,S港的人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兴奋,他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瞧,那个外乡人被抓住了”“听说他梦游的时候杀死了那些小牛,天啊”。人们把它从街上拖走,可怜的渔民只是重复的大喊:“我只是睡眠不好,失眠!”“我会梦游,但是我从来没有吃过生肉的!”可怜的外乡人,他企图让S港的居民相信他。但S港的人都是些神经质,如果他们认为你会梦游,那么很自然就会因为你无法自控无意识而认为你可能吃生肉,接着他们就会和那起小牛犊死亡事件联系在一起。——这真是完美的推测。正是你这个“吃生肉的梦游者”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弄死了那些可怜虫。

   最后,他被扔到了灰色的冰盖下面。

   S港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一座疯人城。

   我毫不怀疑。

【错觉】

    执法官终于又一次把我和老人叫到了他的大房子里。

    这比我预想中的时间还要晚了两天。执法官调查的案子没有一点头绪(他根本没去深入调查),我实在想不出他是如何按捺住又晚了两天才叫我们的,果然,执法官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好。

   “ 黛西小姐,裁缝先生,我现在以S港执法官的名义再次郑重的要求你们,想一想案发时还有什么疑点?”

   “我想我们真的没有遗漏了!”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了他的问话。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揪着我们不放。

   我看到窗户外边挨挨挤挤的密不透风的脑袋,他们统一的瞪大眼睛,紧趴在窗户上往里看。S港的人第一次这么“团结”的来看热闹,他们可不想在审问这一关键有趣的环节上遗漏些什么好戏。S港第一次这么繁华热闹竟是因为一件连环凶杀。一个无关紧要的外来驯象师死在了唯一的旅店里,紧接着主持葬礼的牧师也被杀了,死状骇人。——这对于S港的人来说真是个令人恐慌又着迷的新闻。

    我恍若看到,从窗口那些人麻木的眼洞里,刺穿浑浊的眼底,射出光来。伴随着汩汩的黑烟蹿动而出,麻酥酥吞食了人们空洞的眼神。迷离的,模糊的,虚幻的,使我分辨不清。

   执法官碰巧猜对了。

   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因为我从来就是个说谎者。

【假象】

                      老象的象牙被他撬下

                          老象哭了

                         他也在哭

                        有人看见了

                       颤抖着杀死了他

   “凶杀,这是凶杀。”老人颤抖的抓着我的胳膊。

   但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这并不完全准确。

   驯象师因为某种不得以的原因,或许是为了生计,或许是一种重病要知道他的脸一直惨白,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老伙伴,含着泪把象牙取出来换钱,然后老象不解的痛苦的慢慢死去。然而,在驯象师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他静静的站在驯象师的背后,在黑暗中颤抖着割破了他的脖子。

 他目睹了这一切,然后,选择了杀死驯象师。

 第二天,他对一个女孩说,他去上厕所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然后他发现那只象也被杀了。

 那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一切?

 因为,在老人目睹了驯象师的痛苦并杀死他时,有一个人在窗户外碰巧也看到了发生的一切。

 我是知道的。

【隐瞒】

   我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没有执法官那样对凶手的急切渴望,更没有S港的人那样对凶手的恐慌和惧怕。我知道,老人是因为看到了驯象师,在对自己的自责和痛苦中只能牺牲老伙伴。他不认同驯象师的做法,更对他有深深的同情和怜悯,然后老人没有办法只能选择替驯象师结束这一切。我突然觉得杀人者并不一定要接受执法官所谓正义的裁决了,就像杀害我父母的渔民最后却被释放一样。

    我想我更能理解他。相比这个有信仰的杀人者来说,更应该被制裁的应该是S港那些自私虚伪的疯子们。

【梦境】

    这正如一个我做过的关于凶手的梦。

    我先和安大吵了一架,然后那个女人给了我一耳光,我跑了出去,在海边遇到了穿着破旧衣服身材臃肿的凶手。他正在用面包屑喂海鸟——从叫声判断,是食腐鸟。(食腐鸟会吃面包屑吗?)梦里一直响着一种单调而欢快的弦乐,音色不知怎么的却有些像呜咽。这个时候海面上漂来一块巨大的灰色的浮冰,从冰盖下跃出4个执法官,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们分别从四个方向向我们跑来,执法官吹着哨子,场面一片混乱。其中一个喊:“快,快抓住它,他就是凶手!”在他们背后,S港的居民涌上来,堵住我们。

    有人再喊:“抓住她,那个女孩。抓住黛西,她也是凶手!”

    凶手拉着我逃跑,向前奔命,我知道他就是老人可是却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体在我的视线里逐渐变得不清晰,化成一团模糊的色块,大片光的影子在眼前悬浮晃动然后崩碎四散到空气里。

海的咸味和淡淡的腥味混溶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散,越来越接近我……

【路途】

    安急冲冲的撞进门来,险些掀翻桌子上的杯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趾高气扬的她这幅狼狈的样子。

   “黛西,那个诗人失踪了,你要和我们一起去找!”

    安滑腻腻的身体挂上了汗珠,淡淡的香水味和散发出的汗味掺杂在一起,甜的发苦。

    我望了望安身后,S港的人们,他们灵活的转动着麻木的脖子,目光闪烁的向这边张望,灰色的晶状体折射出一些让我感到恶心的东西。

   我沉默着,不去看安。我可不想和他们一起去找人,准确的说是任何人。

 “黛西!我警告你现在最好听话!跟我一起祈祷那个疯疯癫癫的穷诗人最好平安。否则死掉的三个人中两个都是经常和我们旅店有联系的,你知道大家会怎么说吗?!还是说,凶手本来就藏在这里!”

    我怔了一下:“好了,疯女人,我跟你去!”我想安只是一时心急,她并不怀疑凶手的事,至于她所说的S港的人,   我并不在乎,这些人又不是从现在才变成这样的。

   但是安执意要寻找的结果却是她最不想面对的结果。

   我们没有找到诗人,我们找到了一具尸体。——直到晚上我们才在边远的草地里看到了这么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散碎的月光透下来,惨淡的光晕使这幅景象有些失真。诗人躺在地上,他的周围被血染红了,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枚巨大的,蔫掉的花朵。尸体被肢解了,他的头朝向离开港口的方向,就像一个白色的止痛药片。他的身体向着大海,指甲伸向天空。

   奇怪。想去流浪的诗人不是应该死在路上的吗?

【谈话】

   “流浪的诗人死了。”

   “噢。我可怜的朋友,他还没有完成他的计划啊!”

   “他是你的朋友。你是怎么想的?”我抬起头来,看着老人。

   “诗人其实很可怜啊。他被困在S港想出也出不去,他这些难处,我也知道啊。”

   “对,你都知道?嗯。”

   老人眯起眼睛,好像透过我看到别的什么:“我是觉得他是最可怜的了,他不知道怎么去实施,没人看得起他,同意他这么做。真痛苦。就只有我吧,只有和我在一起聊聊天才能快乐一下,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他干枯的眼里真的被什么哲的红肿。

    我沉默,仿佛有某种东西在心中升腾,虚化,发出细微的悉索。

【门】

    我把自己关到屋子里,躺在床上闭住眼睛。然后有一片黑暗,如同世界的门被我关上了。在潮水一样的黑暗里,我听见一些轻微的声音,看到一些嗖呼的光斑,黑色和白色从门的一边爬到另一边去,然后消失。

    就这样过了不知多久,我睡着了。

    我在黑暗和光芒交替的时空中看见了一扇门。它孤单的伫立在港口的边缘,门后不远的地方是一家古老的旅店,旅店的旁边是成群的悬浮在半空中的牛群,其中一头小牛的肚子上还有斑斑的血迹。老人站在旅店门口,这个世界开始闪耀出刺目的光芒。那是显得更为苍老的老人,他头顶的破帽子似乎是灰色的。他向我打招呼,我走近,他伸出沾满血的手给我看。然后他转过身,走进了屋子里。然后,很快的天空下起了黑色的雨,沉默的看起来强壮的牛群,在雨中凄切的哀叫。在寒冷的雨水中,我蜷缩起身子,雨像剪子,镊子,裁剪刀一样磕碰着我的身体,发出清澈的回响。

    然后门开始移动,带动着整个S港向未知的遥远的海域爬去,被撞碎的灰色的冰发出噼噼啪啪崩碎的叫声……

【罪行】

   这种叫声直到我被闯入的人惊醒,才突然消失。

   “黛西,我要搜你们这的一个人!缉捕令上有他的名字!”执法官说。

    我看到执法官眼睛里流出的兴奋和躁动。

    我们的脚步声回荡在楼道里,我努力朝前看去,却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从一个未知走向另一个未知。喧嚣的过往,陈旧的回忆,不过如此。

    “吱呀——”一声门被执法官大力推开,昏暗的光线把眼前的事物披上一层异样的色彩。没有人。

    “这是怎么回事!黛西,人呢?!”执法官的脸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扭曲着,就像一只快被压瘪的老鼠。

“我不知道。”

   他开始丝毫不掩饰他的狂躁和不安:“你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告诉我,这个老裁缝去哪了?!”我此时毫不怀疑就算我做出一点幅度稍大的动作来,执法官都会把我扭送到铁皮屋子里去。

   铁皮屋子是S港用来囚禁即将执行死刑的人的。

   他接着疯狂的喊叫:“黛西,你最好是真的不知道!我早就怀疑你们了,果然那个与你们最为密切的诗人也被杀了。你觉得这可能是巧合吗!

  回答他的依旧是我无尽的沉默。我知道,我一直不说话,执法官拿我没有办法。缉捕令上没有我的名字,他不能擅自拘捕没有被缉的人。可是,他说了“你们”。

  执法官最终只能摔门离去。

  我感到一丝的庆幸,老人没有在房间里。可是我不知道他已经被缉捕,也不明白执法官是怎么没有证据就来“捉拿他归案”,更不知道老人去了哪里。他是碰巧出门?还是已经逃离?他是外来人应该知道怎样离开吧。这一切,我统统不得而知。

   这一次,我没有说谎。

【第四个死者】

   然而,一件令我都感到震惊的事发生了。

   S港再一次,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盛大的炸开了锅。

   女人面部朝下的趴在巷道里,她的脑后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凹陷,身体上布满了像蛇一样又细又长的刀口,在她干瘪掉的身体上规则的爬行,血从里面平整的流出。

   我突然不敢多看尸体一眼。老人,老人昨天外出然后杀死了这个女士,他并没有离开S港!有一瞬间,我被自己这清晰的想法吓得几乎要死过去。我跑回了家,一路上不敢再回一次头。我听见自己内心的喊声,单薄,歇斯底里的。

  老人静静的坐在房间里,日光从窗棱射进来,穿透他的身体,把他变成了一片巨大静默着的灰色剪影。

  “你昨天去哪里了,执法官要逮捕你!还有,有一个女人死了,就在那边的巷道里!”

  老人没有回答我,他干枯支离的手臂在微微颤抖。现在,我一下了明白了,也无比坚信了自己的想法。那个我害怕承认的事实。

 “她真的很惨,全身被刀片割满了口子,要知道……”我描述时清楚的听见自己声线的颤动。

老人突然抬起头,打断了我的话。他被海风吹的红肿的眼睛盯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我沉默的垂下头去,我不明白老人为什么要杀死这个可怜的女人。

【审判】

  楼下的叫嚣声打破了这种沉默。

 听到楼下刺耳的警笛的时候,我的第一反映就是拉着老人往旅店门口张望,企图找到一条逃生的通路。然而,夜幕渐渐变得像蓝丝绒被一样宁静,让人看不见嘈杂的景象和令人不安的警灯。我的脸却冰冷,死亡的气息隐匿在风中吹过。

  在忽闪不定的灯光形成的奇怪阴影里,我看到身旁的老人在风里瑟瑟发抖,他翕动着嘴唇叫我:“丫头,我……”。那个我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看着老人的脸在月光的漫射下,好像一团飘忽不定的阴影。

  我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我不知道那个该死的执法官从刚刚我疯了一样跑回来时,就一直在跟踪我!

然后我听到有人在喊:“抓住他!那个女孩跑上去了,凶手就在这上面!”“快去抓住他啊!那个外来的老裁缝,就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我仿佛看到了巨大的血珠从楼下涌出,然后渗透进地下,慢慢的向远方飘去。远方?远方……

顺着视线我看到了远处后院的草场。草场?

   对!就是那里!

【箱子和救赎】

   执法官让人按住了我,但此时,他好像并不急于审讯些什么,包括老人的下落。

   他缓慢悠闲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企图把自己良好的风姿展现给那些围堵在门口的S港居民。但事实上我早已见   过他像老鼠般疯狂的样子。

   他的脸上粘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执法官用那张扭曲的脸看向我:“很好。不说是吧,你以为我们就没办法了嘛?”,诡异的音调。

   他接着扭过身子去搜老人的房间,终于从床底下翻出了老人的两个箱子。我让老人逃跑,却忘了带走他的箱子。执法官迫不及待的打开它们,其中一个轻些的装的是破旧的衣服,在剩下的那个重些的里,他找出了一把剪刀。

   围观的S港的人发出一阵奇怪的欢呼。

   执法官举起那把剪刀,用来裁衣服的,锈迹斑斑的。然后他表情凝重的说:“我们终于找到了凶器。我们找到了证据!就是这把剪刀,杀死了那位女士!外来的裁缝,我一定会把他找出来的!”

又是一阵荒诞的欢呼。

  我清楚的明白,这只是把用来裁剪衣服的剪刀,而且已经锈钝。这么一把剪刀,又怎么会割出细长平整的刀口呢?!

   我知道老人杀死了女人,但我实在为执法官和S港的人感到可笑。他们是愚昧无知,真的没有想到剪刀和伤口的对比差异呢?如果不是,那么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可能,他们其实本就是知道的。

【铁皮房子】

   我记得在我意识清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把她也关起来,找不到老裁缝就把她判罪。黛西是帮凶!”

   然后我慢慢的醒过来,发现我身处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这里很空荡,连床都没有,四壁是牢固的灰色,有一个很小的被铁棍围死的窗户。我踮起脚从小窗子里向外张望,视野里没有房子,没有塔楼,只能看见一片灰色,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海,灰色的冰层……我突然明白了,在整个S港能看到如此诡异景象的,就只有伫立在港口最边缘的铁皮房子。

   我在那个囚禁死刑犯的房子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后我听到了,在门外看守的居民轻微的谈话声。“你知道吗,那个外来的裁缝死了。”“什么?他不是逃跑了吗?”“没有听说吗,今天清晨有个人在旅店后院的小路上发现了他的尸体哟。趴在路中间,让晚上路过的车碾了过去啊。看样子,是故意趴在那的。”“自杀吗?那个凶手自杀了,也不知道是谁家这么幸运,压死了杀人犯啊。”……

 老人终是没有成功逃跑,他自杀了。可怜的朋友。

 我想,我现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了。

  对于,S港的人和执法官的地位来说,一个畏罪自杀的懦弱凶手是绝对不够的。因为他们觉得还有一个女孩是“帮凶”。

  S港终于变成了一座疯人城。

【逃离】

   我抱住自己蜷缩进铁皮房子的角落里,构成世界的光线在眼前错杂的穿梭,眼底的呈像被抽剥不断变换成形形色色破碎的形态,然后纷纷四散化成一团团模糊的色块。

   我奇怪我这一刻的镇定。

   我恍若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昏暗仄长的楼梯看不清前面的样子,隐没在那端无尽的黑暗里,然后我的鼻腔闻到了丝丝血的腥甜味。从楼梯的那头向我蔓延而来。然后画面突然消失,半空中浮现出许多张小孩子的脸,他们看着我的瞳仁里黑白分明,像极了开放的细小花朵。然后画面逐渐的失色,黑色,白色,统统变成了透明的灰色。孩子们的脸一下子像是枯萎的大叶菊花冠,扑扑簌簌的悬浮在忽明忽暗的半空中。远处开始显现出灰色的冰层,灰色的巨大空气涡旋,老人低着头,匆匆走过海岸,而传令者还在叫着枯萎的死者的名字。

 我向海岸走去,直到身后一片安静。

 突然房子的门被推开,几道雪白的光亮穿透了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我抬起手,遮住眼睛,在模糊的光晕里,我看到一个变形的影子。

  竟然是安!

安粗暴的把我拽起来,抓着我的手,向外面跑去。铁皮房子的外面。她边跑边气喘吁吁的对我说:“听着黛西。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你死!”我们还是被执法官发现了,他和居民们在我们身后紧追不舍,执法官吹着哨子,一路上还有更多的人加入到追捕中来。

   当我们的眼前只剩下一片大海时,终于没有了退路。人群把我们分开,我被推搡滚落大海。冰冷的海水吞没我的意识,灰色的,灰色的,灰色的……

  最后,我看到人群涌向小姐姐,被挤掉落的鱼叉刚好穿透了小姐姐的身体。

【牛群,牛犊和野兽】

    我的小姐姐有一具滑溜溜的身体,我很讨厌这种感觉,小时候觉得就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她喜欢穿纯白色的裙子,在那一刻,她的脸依旧是我见过的最轻的椭圆形,没有血色。,却是那么的简洁。我的小姐姐终于变成了一朵盛开在冥界的百合花。可是,我心里却有一种难受的感觉,那些我来不及说出的话,永远无法说出了。

当氧气慢慢的刺激我的鼻腔时,我感觉我就要醒来了。那个被云雾缠绕的真相逐渐变得清晰。

    “所以,当时我看到的只是你的同伙,他一直没在S港出现过,在你被葬入冰盖下的时候负责把你捞上来。”

    “是的。准确的说,也不是没在S港出现过——那个割破我脖子的黑色的剪影。”驯象师摸了摸脖子上的伤疤,其实根本不足以致死吧。

   “你们做了一场假死的好戏,好让S港的人相信凶手是老人和我。为什么这么做?!”我问坐在对面的人。

   “先别这么心急。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的一切经过?必须把牧师残忍开膛是因为我们那时需要S港的人产生巨大的恐慌,然后把一件件的事情引到你们身上。那个女人的死,是因为老人在黑暗的巷道里鬼鬼祟祟做一些时的时候被她看见,然后那个女人大喊大叫,老人一时惊慌失手用箱子磕到了她的脑袋,然后我出现用刀子杀死了她。这就是为什么你说到女人的死状时,老人很惊异。或许,他已经知道凶手出现过,但是他却没有说,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信。真是怯懦可怜。”他顿了顿

   “至于在做什么。我看见他好像只是在捡一些被人丢弃的或许还能卖钱的东西。”驯象师微微笑了笑。

   他接着说“那么现在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做的这一切和什么很像呢?”

   牛这种动物看似强壮,当有外敌入侵自己的领地时,它们虚张声势的牛角朝外围成一个圈。可是它们经不起威胁,一旦有野兽潜入内部大声撕嚎,它们很快就会恐慌然后四下逃窜。只有以弱小的牛犊或被孤立的牛被吃掉为结局,大多数的牛才得以继续活下去。规则如此。

   为什么驯象师会制造这场连环凶杀。有一天一个追求新意的杀手看到或者说臆造出了所谓的“牛群理论”他心里摩擦出一点微妙的火花来,麻酥酥的抓挠着他的心。于是,他惊喜的发现了再合适不过的S港——于他来说漂浮着的大蛋糕。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野兽为什么不杀死小牛?因为在S港里,竟然有一个女孩想让自己的旅店衰败,被人们当作异类。驯象师很不理解,在他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就不会杀了我。

   其实,驯象师和野兽,牛群和港口的居民,牛犊,老人和我,都是一类事物。就像老人所说的,天边被分成两半的月亮,然后牛群和野兽行走在一起。

   我望着远去的S港,依旧有灰色的海和巨大的空气涡旋相互撕扯着,而在海洋远处的天空,竟是百合般的银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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