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圆,萤飞星落。两岸时有虫鸣蛙语,鹬凫栖息。此时已行舟方久,见得一众孩童面露困乏,洵夫子便有意寻个空旷处系舟休整,待明日方行。
“夫子,为什么金龙没有杀了鱼二狗呢?”洵夫子正想得正出神突然闻得忘年支起脑袋发问。
洵夫子闻言环顾众孩童,见得多双眼睛都纯净无暇,面露希翼。便抚了胡须道“如果你们是金龙,你们会如何选择?”
文皎闻言手掌啪的一声拍砸在船延边,怒道“我一定要杀死鱼二狗!一个人拦我就杀一个,两个人拦我就杀一双!”
便是平日素来胆小善良的清梅此时此刻也是点头不休。
文靖虽寡言只点头附和,但也可从其眉间看出坚定不移,武康也不做他想。
此时此刻船上还未作答的人自然便被几双眼睛同时锁定,只见那忘年吞了吞口水道“那个…那个……”只见他那个了半天字没吐几个,脸倒先红了。
众人看他那样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只见文皎笑完,一巴掌落在忘年肩头道“行了,行了,我帮你杀!”
洵夫子看着忘年面露笑意,点了点头致意便负手立在船头寻找休憩之地,不多时便转见那洲头芦苇空出一片,几颗垂柳正随清风扭摆,远远看得沙提泛白,洵夫子便招呼众孩童起身准备,一会儿,便靠了岸。
近观此地,才知是人为开采。因其间有篝火余烬,还搭有简陋草蓬,那些垂柳围种四周,想是为防止芦苇杂草逼近。见那一片芦苇丛中还有一路向内深延,只是年生久远,青草油油,欲知此地原是用于如何,却作不得参照了。闲话毕,咱们还是回说洵夫子一行。只见洵夫子系好轻舟,便领着孩童四下观望,欲察探此地是否安全,见得有人迹于此,便放下心来。转头便吩咐孩童们,捡拾枯枝,收敛柴木,作夜营用。孩童们初出茅庐,想着有生以来首次野营,精神又是是水涨船高,一片大好。刚领了夫子命令,便由文皎打头,呼啸间便钻入柳丛去了。却未知是否闻得洵夫子高呼之安全事宜。
洵夫子见得孩童莽撞,也只好莞尔一笑,一路随去。远远便闻得孩童互相吵闹,皆是这个捡拾的大些,那个收刮的小些云云,仿佛是一场了不得的比赛。胜负之分也片刻见晓,只见那文皎仗着一身蛮力,竟是拖回了一颗枯木,洵夫子抱得一拢细枝看得是莞尔不绝。
不多时便见洵夫子招呼众孩童围坐一团,丛怀中摸出来两块火石,乒乒乓乓撞过一阵,便见那干柴枯木中,已窜起火星来。忘年天性好奇,便发言问道“夫子,火石之物是天生便为人所用吗?”洵夫子闻言又添了细枝,这才抚须道:“非也,传闻亘古以来,青帝掌水,炎帝掌火。初始人们不知用火,皆生啖寒食,因此易患疾病,炎帝体察世间疾苦,遂教于世人钻木取火之法,后又有贤能者效仿其原理,加以改良,便有了这顽石取火一说……”
“呀!有妖怪~”此番众孩童正听得入神,却忽闻耳边响起脆生生的惊呼,双目寻下,却看那发声之人已就近躲到了文皎身旁,一双手兀自抓牢了臂膀再也分不开去,正是清梅。洵夫子惊闻变故也站起身来,众人随着清梅目光看去,端是毛骨悚然。
只见篝火余光闪烁处,正忽明忽暗勾勒了一个硕大黑影。端看其四足若柱,尖耳似刀,獠牙虚张,兀自舔着利爪。只怕是想以此间众人裹腹。洵夫子见得事态严重,已将孩童暗暗护到身后,只等那怪物扑腾出来,便作周旋。此刻忘年也不知是吓得头晕眼花还是光线明暗未定的原因,竟见得洵夫子身上仿佛罩了一层翠绿薄膜,光华流转,纹理清透。此时风声甚紧,众孩童初闻惊异,未敢有声,端是呼吸可闻。
等得一会儿却不见得那怪物动作,洵夫子便撇着白眉,欲将行踱过去,察探究竟,正迈步之间,惊变徒生,那怪物想是拿捏稳了,便从芦苇扑出。闻得声响一众孩童又是咿咿呀呀,惊呼连片,捂着眼耳,直欲待死。洵夫子闻得那扑飞之声也是心弦满弓,手里青光闪烁就欲施落,却见那扑出之物不仅比预期更小,也无甚凶恶模样,浑身墨黑,油光发亮,只是寻常山野之猫,想是火光月光相交处,小兽于岸畔饮水,其影便印投回来,经了芦苇间隙,小孔承像,看着才怪异无常,凶神恶煞。 却说那小兽也不怕生,越过众人,径直便去了火堆温暖之处。正是:疑心难免生暗鬼,行佞何能不折夭?
尘埃落定,虚惊一场,洵夫子这便又宽慰起众孩童道:“吾辈读书之人,皆修浩然正气,寻常是百邪不侵、诸恶易避,所以只消心无杂念,自然无需心有戚戚。”忘年闻得此言意生,不免又问道:“夫子,何谓之浩然之气呢?”洵夫子又扶正胡须,这才言道:“所谓浩然之气,便是心无暗鬼之事,身无奸佞之行。纵威武而能不屈,富贵而能不淫,贫贱而能不移。于此心胸浩然,正气凛凛,是为浩然之气……”
忘年听到此处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夫子,捉逗蟋蟀、追弄蝴蝶,算不算身有奸佞之行?”
文皎闻得言语又见得忘年那情状,已是笑得翻身在地,抔手于腹,连洵夫子闻言也忍笑道:“这却算什么奸佞之行,话虽如此,但我等众灵之长,当怜悯羽翼,爱惜幼弱,万不可随意生杀。”
问答于此夜已渐深,又经历了这番波折,一众小童纷纷靠肩而睡,只剩洵夫子兀自添缀柴火,时而小憩。正安静间,却见王文靖称言三急,征得了夫子许可,便顺着那蓉蓉古道往内寻去了。
“忘年…忘年…”
迷迷蒙蒙中忘年似乎听见一个女人呼喊,听声音忽远忽近,好似刚刚还在耳旁,这会儿便没了踪影。 “是谁在喊我?”忘年闻言相问,却无人答话,只有时不时一声嗤笑传来,好不瘆人。环顾四周,却发现早已身处逆境,原来自己已经被悬在了一课树上,脚下便是万丈深渊,难怪会觉得飘飘欲飞。若是落下去,只怕尸骨不存矣。此时此刻月已下日未升,迷茫一片,一阵冷风袭来,皆是孤独害怕,忘年不禁心中打鼓。忙就要呼喊夫子,奈何越是情急越是难言,越是难言越是情急,像是有一只手突然捂住口鼻,叫人有口难开,有心难想,有目难睁。似个鼓涨的气球到了顶点,便在炸开与泄气的边缘,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忽闻得惊呼一声。
“夫子~”只见忘年突然坐将起来,但看双颊端是憋得面红耳赤,这才知刚刚原是做了个梦,喘出几口粗气,便见身边文皎闻言转醒,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忘年闻言赶紧道:“没事,做了个梦而已。”话音刚落便闻得文皎调笑:“胆小鬼,一个梦有什么好怕的,”言罢转过身形,又睡下了。
忘年也摇了摇头,兀自准备再睡,刚闭上眼睛,便暗呼不对,平日里来对自己素来关心的夫子呢?刚才迷糊一眼,似乎并没有见到夫子身影。想罢便又翻身起来,就要寻找。却听闻文皎无可奈何道:“哎呀~你又怎么了?”忘年闻言忙道:“夫子不见了”听闻此言文皎睡意也去了三分,两人忙叫醒其他孩童,众人对点人头,却发现不止夫子不见了,便连平时沉默寡言地王文靖也不见了。
荒郊野外,星月点点,几个孩童顿时没了主意。倒是文皎最先镇定下来,想来年岁非是痴长了一二。一番商议便分下工来,由清梅和王武原地等待,夫子回来也好有个交代,忘年与文皎则向内寻去。
两人正要行动,却见清梅兀自整理了两节枯枝递给二人,言称用此防身云云,忘年也不做他想便接入手中,却见那文皎也有样学样,但好似用力过度,方才入手,便折断成两段。念及此间情状,忘年文皎相视一笑。那枯枝如何能防身呢?笑虽笑,但文皎仍将断节抛给王武,并吩咐照顾好此间,随后并着忘年,便顺古道摸入内陆去了。
一阵风萧,熙熙草摇,未知便是如此,你越害怕,越觉前路遥迢,你若大胆跨出一步,它必然要退一步。
却说忘年文皎二人顺那古道行去,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此时二人均衣染云露,但见月色如霜,前路渺茫,时不时窜出些青蛙走兽,倒叫二人惊得神神叨叨。忘年性子好动,耐不住寂静,一边摆动木枝惊动杂草,一边却搭言文皎道:“文皎,前面看起来惨白惨白地,你怕不怕?”
文皎闻言不由觉得好笑,此际寻人事急,却哪还有心思害怕?便答:“你若怕了便先回去,我独自寻去。”倒是少年心性,哪有不好胜的道理,闻得此言忘年自然是胸口一挺,接口道:“我哪能害怕,我是怕你害怕了,你别忘了,我可是有武器的!”却见他将那枯木举起挽了个剑势耀武扬威一阵。文皎看得好笑,不由笑道:“呆子!注意前路,别不小心摔跤了又要我背…”
“嚯~你还敢提那件事,要不是你推我我怎么可能摔下去?”
二人一番笑闹,俱意全无,却见忘年还欲搭话,却给文皎挥手制住了,但见文皎急忙拉了忘年就往道旁芦苇丛一钻,这才用手朝前头指去。
忘年经他提醒,这才注意到前头已经到了古道尽头了。借着风势压低芦苇头,这才看清,只见那里坐落一处石洞,旁还有各种石头按着某种特定规律摆列,好似用于某种祭祀。还有两个人影站洞前,矮小一些的那人凭空借力,侧着身形,飘在空中,高壮那人一看便知上了年岁,行踱之间自成风韵。只见一道青色匹练连接二人身躯。
熟读《博物志》的忘年见得此情壮,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离那道青光不远,脸色青白。好一阵嗑牙,这才小声道:“这不会就是山野狐精吸人精气罢?”文皎接过语言又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忘年才道:“呆子,你没看见四周卦阵吗?山野狐精哪敢入这八卦之阵中?而且你没觉得那身影很像夫子吗?”忘年闻言不解道:“八卦之阵?那是什么?该不会是夫子在这里举行以血为祭的邪恶乩祀?”文皎闻言有气,伸手便朝忘年头上落去,才道:“阵势便是集聚四方之气,采收八方之灵的东西,有天、地、人三分高下,可用作两军杀伐,也可用作固守一方,夫子说围棋的最高境界,便是点子为阵”
“现在学围棋还来得…”却是话音未落头上便又挨了一下。又听文皎接着分析道:“看身影应是夫子没错,但是却不知是不是在行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此时你我二人绝对不可露头,还需要赶紧回去知会清梅,商议去留”忘年闻言也不做他想只点点头,便并着文皎悄悄退走。
这边刚有动作,那边洵夫子便好像做足了功课,只见其手指轻快,须臾便点上了王文靖眉心,说时迟 那时快一阵青光一闪而没,便见洵夫子提起孩童飞出阵来。落入古道正好立在二人身前,一番打量便发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快走,这里不安全”说着便一阵青翠光芒浮来,若有实质,裹着二人,便飞起身去。眨眼便去得远了,忘年从未架云腾雾过。飞得高了便又回过头向后看去, 只见星稀月隐之下,那处石洞上头还刻有四个篆文,题为:“浮生知意”。阵图之下红光明灭,迷蒙之间听闻有呼喊之声,似有滔天血浪将要倾巢而出……
正是
还是年少好,哪管青衫薄。
一朝马蹄疾,奔尽万花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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