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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难的看护岁月
记忆中照顾看护弟弟的时间段已经不够清晰,所记得的只是几次较为严重、印象较深的意外事故。
跟随父亲到望夫镇的时候,我还没有上小学,那时候没有幼儿园这样的机构。记得有一天我背着幼小的弟弟,跟在父母后面回家,左手里攥着一小块“珍贵”的苹果块(之所以说珍贵,是因为在交通落后的山区小镇里,那时候这个属于稀有的物品)。
那时候的孩子,背负年幼的弟弟妹妹、看护他们是天经地义和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一边用两只手勾住弟弟的腿,一边低头弯腰用嘴去够那块手中的苹果。我太想吃它了!以至于我根本等不及回到家里,也完全没有想到(或者是不敢)去向父母提出要求——停下来等我吃了苹果再走。
那时候的街道还没有“柏油马路“这样的奢侈建设,都是夯实的硬泥土地面,并不平整,而且每当下雨,地面会变得泥泞难行。刚刚费劲咬到了一小块苹果的我,根本没有看到眼前地上的一块石头。当我的重心因为脚底那块尖锐的凸起物而失去了平衡的时候,我完全来不及反应,也在背负着弟弟的情况下完全没有能力摆动身体。我狠狠地向前摔了出去,我趴在地上,我的身躯激起了地上的一股烟尘,而我的两只手还紧紧扣着弟弟的腿。
我的下嘴唇处——就在唇片和下巴皮肤的交接处,那里被下排的牙齿穿透而出,牙齿嵌在那道红白交界的地方。我来不及发出叫声,因为鲜血开始翻涌。(有些细节是在后来母亲的回忆描述中被我记住的)
据说我因为这次受伤好长时间不能正常吃喝,我记不得我是怎样度过那些时间的,成年之后那道伤疤也只是留下很淡的一道苍白,幸运地它正好在红白交界的地方,所以如果不说,就算是特别仔细观察,也没有可能看出来。
......
上了小学后的一个中午,那天是镇上的墟日(赶集日),因为母亲在国营单位当售货员,集日她会比平日忙碌很多倍,所以就把弟弟留在家里由我看护。
我带着弟弟在外面玩耍了一阵子,也许是阳光太猛了,也许是弟弟累了,我们就回到了家里,爬到窗户下面的木板单人床上坐着。
我和弟弟玩着我自编的游戏,弟弟不知不觉间靠近了床的边缘。当我转身去取什么东西的时候,弟弟从床上头朝下栽了下去。
我听到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害怕得失去了所有的思想。慌乱地把他扶起来,只看到满嘴满鼻子开始被血染红,我不知所措地哄着弟弟,而他却继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止不住他的哭声,于是带着他说去找妈妈。我像个木偶一样牵着他往外走,他一直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我六神无主地拉着他走,他流出的血和着眼泪滴到了衣服上,殷红一片。一直走到了东侧大门外面,碰到了一个邻居阿姨,她失声的惊叫把我吓得停在了原地,当她问我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好像根本就不会说话了。
那位阿姨果断地抱起弟弟就往医院跑,同时吩咐我赶紧去报告妈妈。我在愣了一会之后赶紧一路小跑去找到了妈妈......
事情的结果是弟弟摔破了鼻子和嘴巴,似乎他好长时间没有办法吃喝,总是哭闹......
......
那时候的宿舍区大院里,每个家庭基本上不是两个孩子就是三个孩子,惟有一户人家例外。这一家的女主人是镇上广播站的女主播,有着很好听的声音和一头波浪卷发(那在镇上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记忆中她似乎走路总是穿着高跟鞋,头高高的抬起,穿着让其他女人羡慕或者妒忌的美丽套裙,身材玲珑有致。她们家只有一个孩子,是个男孩,跟我弟弟的年龄差不多,长得白白胖胖,跟我们一大群瘦长的或黄或晒黑皮肤的孩子们显得格格不入。
她的优越和她孩子的优势就像太阳一样摆在那里。我们都不爱跟那个白白胖胖的、总是穿着质量上乘衣服、带着摩登玩具的男孩玩,因为一个共同的感觉:他太霸道、太趾高气扬,谁要是碰他一下,他都会闭上眼睛干嚎,仿佛被谁怎么了似的。
放在今天的家庭教育环境下来看,那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宝贝”,而他的母亲,是一个有着优越地位而又势利泼辣的女人。
有一天的傍晚,晚饭后的院子里,依旧是到处跑跑闹闹的孩子们。弟弟在我不远处玩耍,我在和小伙伴跳着皮绳。
眼角的余光中,看到男孩靠近了弟弟,随即看到弟弟似乎伸手碰了一下他的儿童单车。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拉走弟弟,告诫他不要跟那个男孩玩,那个男孩已经恶狠狠地抬起手来打在了弟弟头上,也许还用车把撞击了弟弟,然后把弟弟推倒在了地上。
怯懦的弟弟呜咽着爬起来,却不敢大声哭,更不敢还击。走到近前的我忍不住满腔的怒火,几步冲到男孩跟前,伸出双手狠狠把他往后一推。
他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随即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哭声。我恨恨地瞪了他两眼,回头拉着弟弟走开。
随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的母亲出现在了我们玩耍的地方,她的右手拿了一条半软的竹篾(约一个手指宽的用竹子削就、可以捆绑木柴和柴火的软长条,用那个打人,皮肤会很疼,但不会伤到骨头)。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那道竹条抽打的痕迹。母亲的脸上有着源源不断的泪水和一种无处发泄的屈辱,而我感觉她下手是如此之重,重的我的心仿佛被撕开了无数道。
母亲一边抽打,一边质问我为什么要欺负和殴打那个男孩。欺负?殴打?明明是那个男孩在欺负我的弟弟呀,我只是在保护我的弟弟,我在替他自卫而已......我惊愕而倔强地任由母亲抽打,我不知道怎么申辩。在母亲的盛怒之下,我也没有机会开口控诉。我记得我没有哭,我拒绝跟母亲回家。母亲把我拖倒在地上,就这么一直把我拖行到了家里,就连门前那道深达几十厘米的蓄水用的水泥坑渠也没有阻挡住母亲发狠的拖拽。
母亲把我甩在客厅中央,继续抽打我,她要我认错,而我觉得我无错可认,于是我沉默地紧闭上嘴巴。我不挣扎,也不逃跑,我在心里开始发恨:明明是他欺负了我的弟弟,我只不过回敬了一下他,让他吃下一个教训,我只是保护我的弟弟,为什么我有错?!难道就因为他们家有钱,而他是个独生子,就可以随意藐视别人欺负别人?而母亲为何要不分青红皂白?
后来,和妈妈要好的邻居阿姨赶来救了我,她夺下妈妈手里的竹条,大声地勒令我跑出家门。
我一口气跑到了大院背后的小河边,茫然地看着暮色即将把我吞没,茫然地看着一大片无人的旷野。我还可以回家吗?我该去哪里?无边的恐惧和渐渐拉拢的夜幕一起无情地步步紧逼向我......
我在一大片妈妈们勤劳自耕的菜地里徘徊,心里是无尽的委屈和恐惧,身上是抽打过后的火辣辣和疼痛。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我恨这不公平的世界!
一位还在菜地里忙碌的邻居发现了我,问我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催促我赶紧回家。我在极度的害怕和彷徨中回到了宿舍区院子里,碰到了一直在留心等待我的邻居阿姨,她告诉我妈妈已经消气了,我可以回家了......
那是我第一次为弟弟出头,却换来了和母亲从此的隔阂——在漫长的岁月里,我在心里划下了和母亲之间的一道鸿沟......我是那么敏感而脆弱,我的倔强和固执让我无法理解和原谅母亲的“毒打”……尽管后来母亲再也没有打过我。
后来,我知道了母亲的盛怒是因为那个男孩的妈妈。正是那样一个艳丽高傲、并且自认为很有文化的女人,带着孩子到家里兴师问罪,用侮辱的词语讽刺我的毫无教养和野蛮行径,同时也许深深地刺伤了母亲那颗因为家贫无法识字而卑微痛苦的心......
还有一次,弟弟在电影院里,就在我的眼前,一个淘气的男孩——拿着一截长长的竹棍子——差点废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头斜削掉了的竹棍,男孩站在几米高的楼梯顶部,从上面往下自由落体那根棍子,恰好弟弟正在下方。棍子擦着他的眼角呼啸而过,就差一点就命中眼球!......
在父母为了生计疲于劳作和养育的无奈里面,对孩子的监护似乎是个很奢侈的东西,事实上也总有防不胜防,而我们只不过是运气更不好的那一群。我们被迫放养着,享受了很多无拘无束的时光,却也在这样的放养里缺失了太多来自父母的关心和爱护,经历了很多磨难。父母们在狭隘的生存和养育环境里,没有更多的意识和精力来体察幼小孩子的内心世界,他们全身心地埋头奋斗、辛苦劳作,只是为了能够顺利地养大几个孩子......
无论哪里,都会存在等级和区别,这些无形的、不需要明确定义的界限和差别,就构成了不同的心理和处世态度,也就演绎了各种各样的家长里短和人际故事。而在人和人之间那因为经济收入和地位差别的微妙世界里,在父母亲那艰难奋进的岁月里,我们从来没有其他的选择,我们只有承受现实、应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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