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回家都坐那一趟列车，但是每一次都晚点。
我不慌不忙的煮了晚饭吃，中午剩下的米饭添了几根菠菜，切了几块土豆，再加几块香肠，这就是烫饭了。收拾好行李箱，背着包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不知怎的，我这一次回家表面如常心里却还带了点急切和紧张。
这是2018年的腊月二十八的晚上，我踏上回家的路途。
我现在住的地方交通方便，他避开了拥挤的地铁二号线，坐三号线转七号线到了火车站。一路上把音乐放到最大音量，将自己也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心里只剩下什么都不想，干净。从汉口坐地铁到武昌，尔后从火车站发出的列车又经过我住的地方。其实附近也有一座火车站，可惜我没有抢到紧俏的车票，只淡然的又买了熟悉的车次。
到站内的时候，距离开车还有半个小时。我终于还是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其实他想问小妹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趁着火车尚未开动的时候。这几年我和小妹妹的关系不怎么好，冷冰冰的。兄妹俩差了差不多十岁，我生在春天，妹妹生在冬天。然而自从我冰冷冷的日记被妹妹看了之后，俩人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以前我回家的时候，俩人还打打闹闹，虽然生性文静的我很不耐烦。娇惯的妹妹从小就是家里的焦点，三个人围着转，然而脾气坏得很。我虽然在家里沉默寡言，但是却总是在行动里体谅父母的不容易，他越来越恨这个没有血缘关系却让爸妈头疼不已的魔王疯。但是我也明白，她填补了弟弟在父母心里的空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爸、妈都将自己最好的爱给了它，而我还是忍不住将牢骚写在了日记里。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写过日记，妹妹与爸妈以及自己的关系则降到了冰点。
妈说还是回来再买吧，带着不方便。我知道这是觉得在武汉这样一座城市里买东西，妈觉得贵妈觉得挣个钱不容易平时生活的代价在他们眼里太高了。之前我在网上给他们买了几件棉衣，都觉得贵了。
今晚的T146却是罕见的没有晚点，我以前上大学每次寒暑假基本都是这一车次回家，正好一夜到，早上下车赶上回山区的班车。可能是因为春运期间吧，这是我真正第一次赶春运，以前虽然也赶，但终究学校放假早还是赶在春运开始前一两天回了家。走了这么多次，现在我已经不想以前那么急切，检票上站台我已经不再着急往前挤，反正有票总会上车的，总是在队尾慢慢悠悠往前走。车上的那个座位反正都是自己的，等前面的人都找到座位坐下来，我才找到自己的位置放好行李箱。
T146竟然准点开了，以前这车次就没有一次准点过，少则晚点半小时，多则一两个小时，本来抱定还要等上一段时间，然而检票的闸口却差不多准点开了。车厢里都是要回家的人，春节就在眼前。我想想，就为了那一天，每个人都拼了命的往回奔，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其实我并不想回家。
一夜里我只睡了一个来小时，火车上睡不着。
这是腊月二十八晚上北上的一个车次，车厢里并没有如我所想象的那么拥挤，跟平常一个样，在这条南北铁路动脉上，每天的车次多到数不清。我靠着窗户，外面是黑漆漆的，里面是热滚滚的，脚下的暖气烧的太足。在火车站我找了半天没找到爱喝的听装可乐，幸好自己前几天买了一瓶还没喝，现在拿出来就是一股冰凉。冬天里在暖气屋子里吃根雪糕，就是这味道。
今晚上火车没有晚点，车上的人到后半夜已经硬座变硬卧了，空荡荡的座位上窝着一个个回家的人。
早上六点，我终于是到了站，这一夜只不过才完成了回家旅程的四分之三。下的火车，虽然还在夜幕之下，却还是看得出雾霾的味道，混杂着清晨的水汽。风薅的厉害，虽然我上车前觉得穿的已经够足了，冷不丁刚下火车，还是忍不住将衣服裹得紧紧的，拖着行李箱走到雾霾里。如果是夏天，前面那条街道飘着的满是槐花香，只可惜回家的路仅剩这一个严冬，再无春秋盛夏。一到冬天，这座城市就笼罩在雾霾之中，空气质量常年垫底，除非一场雪或者是一阵朔风，才会吹来一点儿新空气。
等了许久，上了一辆公交车。我不习惯了，两分钟就停一次，大概一站地就一里多地，在江城可能到我的下车站牌只有两站路，在这里却七八站。火车虽然没误点，然而在这个送自己回家的车站却还要等好久。这个车站里运营的其实都是私家的大巴车，运送往西边大山深处几条线路的乘客，只不过是几年前政府规范管理了起来。几年前就听说要设置专门的公交线路，到现在还是这些私家的巴车在跑。班车上人少得可怜，如果是以往，腊月二十八的班车是爆满的，路上还要警惕交警查一下超载。
山里人现在也都开始在这座城市置办自家的房子，很多人都不再回去。山里那么冷，还不如在市里有暖气的屋子里待着。或者也买了车，自己开着车就回家了，也就我这样常年不回家的才搭上了这班车，送上一单生意。到现在我还是会望向窗外，看着车子渐渐地往西走，地貌逐渐的由平原向丘陵向大山过渡，路边的切面则是弯弯曲曲的沉积岩。
来接自己的还是父亲，这才是回家的最后一步，我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妹妹霸占了西边的小屋，因为只有那房间的床头一角才有网络信号，自从我暑假送了她智能手机，现在迷上了直播。却只是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早就不在学校里待着了，自从那一次从学校里跑出去让家里人找了整整三天，用村里人的话说就不是读书的材料。从上学开始，你的成绩都会被贴上标签，其实大部分的都不是读书的材料，我上学之前如此，我上学时如此，我毕业后还是如此。虽然是比以前重视了点儿，然而在对待孩子的教育上，山里的家长从来都是放任自流，全凭自个儿。愿意读书的一直在上学，不愿意读书的高中上不完甚至初中上不完。
我那一年的村子里有五个，只有我坚持下来，其余的小学初中高中相继就步入社会了，而虎子则在年前已经结了婚。这还是我从母亲的电话里知道，同族的人还是从小玩到大，然而因为教育的原因，我才刚毕业，虎子已经工作好几年，今年也算是结婚了，了却上一辈一桩心愿。按照规矩我总得上个份子钱，在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里，这可是村子里的大事，无论亲疏远近的男人女人们都回到村子里，准备迎接一个新媳妇儿进村。
按照习俗，村里同族的总会请新媳妇儿到自家吃顿饭，那时候我才见到了两年多没见的玩伴儿，和他的媳妇儿。其实我不愿意见，这就是对比。在山里，我这个年纪已经是大龄青年了，虽然也就才毕业几个月。几个月前我还是个孩子，但是这个假期却已经成了父母眼中的大人，婚姻从回家那天起一直唠叨到了我返回江城。
其实我很体谅父母的考虑，沉重的体力劳动已经让他们的身体老化超过了五十出头的实际年龄，将儿子扶上婚姻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事了。再过个几年，他们就是负担了，到那时候哪还有精力帮忙处理这些琐事。然而我虽然体谅，但还是和父母爆发了矛盾和争吵，前几个月在电话里争吵，而现在已经成了面对面的争吵，我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有自己的想法，终归是血气方刚的青年。而像我这样二十多岁的男青年，在每个村子里都有，虽然在父母眼里已经到了结婚的年纪，当地男多女少留在本地的根本就没有女孩子。而如我这般的，在大城市里接受大学教育接受相对更加开放的思想，跟家里的思想只剩下冲突和矛盾。
春节自然少不得走亲戚，而我的父母都是出生于鼓励生育的年代，兄弟姐妹一大把。在这个档口，我也懒得去却还是不得不去，姑姑姑父舅舅小姨还有自己同辈的堂哥堂姐。我的不愿意在于这一次的回家，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亲戚的炮轰依旧猛烈，每个舅舅姑姑姑父小姨都只关注三个问题。
“毕业了，这每个月能赚多少呀？”
“有女朋友了没？”
“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呀？”
网上戏谑的攻略在实际中并不适用，即使你把这笔账给他们算的清清楚楚。
春节时候，打工的上学的都回到了村子里，在村头烤火的间隙，每个人都会闲扯。东家长的西家短的，那些到处跑来跑去的小孩子，我是一个都不认识，从高中开始到外地上学，这已经七八个年头了，时间可真快。我的床头挂着自家的祖宗族谱，那时候我才终于明白自己的爷爷在村子里为什么叫二爷，排行老二。可是大爷的名字我却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既然上了族谱那肯定是有很大岁数的，可是大奶奶那一栏却是空着的。在一起烤火的间隙，总会牵扯到十里八乡谁是谁的亲戚，谁是谁的宗族。有从自己同村同族论辈分关系远近的，有从各种亲戚关系论亲疏远近的。在这种社会里，十里八乡其实都是一个宗族关系。我是舅舅的外甥，我也可以是整个村子里李氏家族的外甥。
而因据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在这个十几户人家的村子里，依旧暗流涌动。趁着大家都在家的时间，虽然只是几个小宗族，依旧为了利益而各自连接。而牵扯着山民利益的就是坡地了，坡地种上板栗树，那就是收入，虽然市场已近饱和。前几届的村主任已经将大量的山林砍伐种板栗树，这几届的又把山脚下本来就没多少的旱地种上了核桃，水地种上了苹果。说白了有利可图，至于说这其中捞了多少油水那就只有村主任知道了。总之现在是没有空地了，种粮食的地全是果树。然而这种不成规模的核桃、苹果种植，自然市场不大。而十里八乡大批量开发种植的板栗，现在每到秋天却快成了村民的伤心果，今年冬天都在担心明年没人要怎么办。而现在村支书被挑动起来，带着村民代表们又去看坡了，不过是图着山上长着的几个木头卖钱，此时的村主任已经撒手不管。
就这样一个小村子，闹腾的暗流比《乡村爱情》里都热闹，十里八乡差不多是最闹腾的了，连我那患了癌症的姑父都出去活动。而我们家辈分高，总会有干部晚上来说说这说说那。然而多代单支的事实，在兄弟几个的大家面前，父亲还是不会干涉那么多村务也不愿意去。同姓宗族，还得看远近。
这就是乡土。
而父母恨不得就把我也锁在这样一个小圈子里，锁在这座雾霾环绕的梦幻城市或者是梦幻省份。对于他们来说，江城太远了，高铁三个半小时的路程。而我早就不愿意躲在他们的羽翼之下，在外面才多一份自由，江城发展的很快，三个半小时的高铁正合适，现在才刚刚开始而已，虽然有时候也会有点懊悔没有再往南走一点。
父母觉得大城市不方便这也堵那也堵，可是我觉得大城市总归是资源富集，现在让我在牛城这样晚上八点就全都回家的生活，我觉得太憋闷了。而我家的山村当然更沉闷，手机信号仅支持通过，甚至于连3G信号都要找好久。
让我倍感压力的是，这两年父亲也开始给自己施加压力，以前爸爸总是无形的支持我。大年初三，我的爸爸就开始去给人修建板栗树了，这已经好多年了，趁着这段时间在家里又可以挣上几个钱。我记得以前还是一天几十块，今年已经涨到了一百三四十。我在家里，看到这些帮不上忙，总觉得不好受。以前对于我的事，父亲只是钱上的支持，其他的决定都我自己做。而现在，对于我在江城的工作，父亲也觉得太远了。我想还是爷爷的思想在影响着吧，作为那一辈人唯一的男丁，爷爷没有放走父亲外出读书，本来也是公认读书的好苗子。因为爷爷觉得养儿防老，女儿虽多，最终养老送终还得靠这个儿子，放出去以后可就回不来了，我知道父亲多多少少也是这样考虑的。
而对于父亲来说，祖坟就在这里，家在这里，无论漂多远，最终还是要回来落叶归根的。
可是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当然也有令我欣喜的事，那就是天天可以看到满天密密的繁星。
这在城市看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