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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四十年前,小混混猴九和他的六个喽啰,天天上学、放学时坐在皂火桥粗笨老旧的木头桥栏上,喷着长长的烟柱,晃荡着二郎腿,狼一样地盯着羊群般的学生从他们中间流过。
刚转到乡中学的曲扬就是学生流中的一个。他总是攒在一堆自行车的中间才过桥。过桥时他缩着脖子,眼盯着自己的自行车的前轮。
一天中午,他不得已,吊在一堆自行车的后面过桥,那声狠巴巴的喊声响起来,你!过来!他浑身抖了一下,继续蹬自行车。妈的!就说你呢!他浑身发麻,本能地紧蹬几下自行车,冲过了桥面。半块儿砖头飞过他的头顶,在前面的砂石路上裂成了两半,向前滚出几米远。前面的学生都回头看他,后面的学生一直在看他。他真想觅个地缝钻进去。
一中午,他恍恍惚惚的,不敢看父母、哥哥、姐姐,仿佛他们看见了自己当时的狼狈相。吃完饭,他故意在里外间转了几圈儿,就上学去了。
路上还没有去上学的学生。出村不久,他拐上一条小路,多走十里路,从另一座桥上过皂火渠。他远远望见残缺的桥栏上坐着几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他们光着屁股,远远地就盯着他。他两股战战地从他们中间穿过。一进乡中学所在的那座大村庄,他的头发竖起来,随时准备转头逃走。一去学校,他死缠胡搅,跟一同学换了座位。他的新座位在北墙的中间,紧靠北墙;北墙只在两头各开一扇小窗;他的新同桌高他一头。果然,第一节课下了,猴九的喽啰堵住了教室的前后门,猴九的右拳和左掌耳鬓厮磨着,从南墙下的那行开始,挨个儿狼一样盯着正襟危坐的学生。
他缩在同桌的身后。
猴九查到中间那行的中间时,上课铃响了。他长出一口气。同桌歪着头看他。他脸通红,低头从书包里往出拿书。
下课了,他不敢去厕所,又怕猴九进教室来。第二节课一下,他跑进厕所,僵住了——猴九正抽着烟蹲在厕所中间的一个茅坑上,跟邻班的一个坏学生淫猥地谈着他们班的一个女学生。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猴九没注意到他,就挪出厕所跑回了教室。上课了,他举手说,要上厕所。全班同学哗笑。
下午放学了,他撒个谎,离开天天相跟着走的同学,绕到离皂火桥一里地的那座独木桥前。桥下湍急浑浊的黄河水让他头晕。他隐身在渠坝上的大树后面,盯着皂火桥。暮色四起,猴九他们打闹着离开了桥面。他推着自行车踅到皂火桥附近的那棵柳树后面,又等了好一会儿,猛地骑车冲过了皂火桥。
晚上,他来到废弃的场面上那段长长的围墙前,拆下土坯,磊起一溜一路高上去的土墩,吃力地扛起齐肩高的自行车,像细细的芦苇杆儿上压了一只麻雀那样,摇摇晃晃地上了围墙。没走几步,他连人带车跌进墙下的草林里。他爬起来,扛起自行车,又上了围墙……
星空下怪兽似的黑云虎视眈眈着他。黑乎乎的庄稼林里不时呼啦一声响。
第二天一早,他从田间小路来到那座独木桥前,扛起自行车踩在桥边试了试,只得把自行车推进不远处的葵花林里藏起来。
语文课上,他正回答着老师的提问,猛然转头,看见猴九的脸正贴在南墙中间那扇窗子下面的玻璃上瞄着他!他猛地坐下,藏在同桌的身后。老师大怒,要他站起来,他不动。老师过来用书抽他,要他站起来,他就不。
第十天一早,他扛着自行车摇摇晃晃挪到了独木桥中间,连人带车掉进了渠里。那天渠水不深。他把自行车推到渠边,把绳子拴在前轮上,自己拽着从坝上弯下来的芦苇爬上渠坝,往上拉自行车,被一根树根卡住了。万幸,一个大人路过,帮他把自行车拉了上来。晚上,他来学校把自行车寻上,来到独木桥,把桥两边的渠坝用锹往斜铲,直到能把自行车从渠里拉上来才罢手。以后,他就这么涉水过渠。万幸冬天快来了时,他能扛着自行车走过独木桥了。
一年后,他跟同学去村中间那家小卖部买本子,跟猴九碰了个正着。他僵在了那里。猴九瞟了他一眼,走过去了。虽然同学咕咕地捂着嘴笑话他,他还是抑制不住一块儿石头落了地的兴奋。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不敢怠慢对猴九的防范。
二
两年后,他去县城读高中。新环境里,他在人前还是畏畏葸葸的,老觉得人家早知道了自己的“光荣历史”。但是,他毕竟嘴唇上长起了一圈儿黄绒绒的细毛来,雄气在身心里勃动着。
新学校的操场上体育器械齐全。熄灯后,总有一个黑影在那些器械上窜上飞下。校园不远处的庄稼地里有一座废弃的泵房,中午,总有一个少年,砰砰地击打悬在房梁上的土袋子,累了,就照书上的拳击架势比划着。
高一下半学期的一个星期六上午,他请了假,骑着自行车走了四十里地,赶中午来到皂火桥附近,停在了路拐弯处的那棵大柳树下,向皂火桥上望去。猴九他们在桥面上嬉闹着。他叉着自行车望着他们。
学生们从桥那头流过来了。他的脚蹬了一下自行车,自行车只是动了动。学生流前面的几个学生跟他很熟。他赶紧别转了脸。
学生流哗哗地流完了。他往桥上骑自行车。猴九他们还坐在桥栏上。骑了十来米,自行车却转了个弯,垂头丧气地驮着他往回走。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前轮烦躁地拧扭一会儿,再走。这么三四次后,他回头望了望被路边树和庄稼林挡住了的皂火桥,一低头,骑上自行车走了。
这以后,他总觉得有一双眼在轻蔑地乜着他。他不敢回头搜寻,不知道一旦跟那双眼面对了面,自己该怎么办。但他感觉到,那双眼是三角眼,眼白多,眼珠小,还像羊眼那样浑黄。它乜着自己时,眼珠总是挤在眼角,只露出一半来,更显得眼白硕大无朋。眼白当中有片淡黄的颜色,像是从眼球里面洇出来的。
又一个星期六的中午,他骑着自行车直接冲到了皂火桥上。桥上没人。他立好自行车,坐在桥栏上。
学生们过来了。有认识的,和他打招呼,还有的停下来跟他拉话。他第一次底气十足地跟人说话。
来上学的学生也都过了桥,还不见猴九的影儿,他才腰杆儿挺直地离开。可是,他还没走到家,就心虚起来——人家没出场,这能算是胜利吗?但他给自己辩护:但我事先不知道呀,这足以证明我的勇气。一个声音:反正人家没出场。这让他觉得很委屈,时间一长,自己也怀疑开了自己:你敢保证,如果当时猴九在桥上,你会像计划好的那样停下来,问他还认不认识你?怕是会紧蹬几下车子就过了桥了!
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一,他一整天站在皂火桥上,没等到猴九。去桥头旁那家小卖部一打听,才知道猴九好像是去宁夏石嘴山学开车去了。
虽然这次他证明了自己虽然紧张,但不胆怯,但那双眼睛还是轻蔑地乜着自己。他知道,得干一件胜过和猴九打架的事,这双眼睛才能消失。虽然他鼓足了勇气,跟人打第一架时还是怕得要命,好在打着打着就无所畏惧了,还打出了名。但那双眼睛还是猛不丁就蹦了出来,轻蔑地乜着他。
高三上半年,他终于打听到了猴九学开车的具体地址,坐火车去了,不巧,猴九跟着车去了新疆。再后来,紧张的高考让他不得不搁下了这件事,直到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他才又想起了这件事——它会不会像影响了自己的高中生活一样影响自己的大学生活?他按打听到的新的地址,去了趟新疆,结果,猴九早不在那里了。他从新疆回来,尽管地里忙得要命,还是天天往皂火桥上跑。他跟猴八打了两架,跟猴七打了一架。猴家兄弟是乡里有名的无赖。但那双眼还是猛不丁地就蹦了出来,轻蔑地乜着他。
一进大学的校门,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觉得自己对猴九的耿耿于怀很可笑。再说,自己已经是个堂堂的大学生了,还去跟一个小混混较真,不是让人笑话。但他感觉到有一种潜意识老是强迫自己去冒险。如果一件事有几个方案,不用问,他一定选择风险最大的那一个,会用一句话鼓励自己:掉了脑袋不过碗大个疤嘛!就是说,他养成了拼命三郎的性格。他认为战战兢兢地活着,不如轰轰烈烈地一拼。他反复观察,发现那些视生命如鸿毛,随时准备舍命的人,不但没人敢欺负,还总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在大学里,出风头的事里都有他。他走到哪里,聚光灯都照着他。分配到了单位,他同样想得到就做得到,是没人敢惹的刺头。
他工作上的第三年,南巡讲话掀起了下海经商的大潮。他二话没说,停薪留职下了海。他当然会选择最近的路去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的,他坑蒙拐骗不说,还干了绝大多数奸商不敢干的事——贩毒。这是他最得意的事,他以此视天下人为蝼蚁——你们这些怕死鬼!他觉得自己敢贩毒,这世界上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了,就如同当时谁打倒了拳王泰森,这世上就没有他打不倒的人一样。直到有一天,他在山路上一拐弯儿,撞进了警察的包围圈——前面横着一辆防弹警车,警车后面是一排随时准备射击的警察。他的左面是绝壁,右面是深渊。
他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把手伸向了座垫下的匕首,但伸到半路又缩了回来。这时,那双自从他上了大学就没出现过的眼蹦到了他的眼前,冲他放声大笑。就是说,这么多年来,这双眼睛一直在暗地里盯着他!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那种古怪的性格形成的原因——潜意识里自己一直还在要干一件让那双眼睛心服口服的事!现在,他知道,只要自己拿出了匕首,这双眼睛就消失了,但是,他的手就是不敢动!他顾不得在这双眼前丢人了,痛恨开了自己的张狂。原来,贩毒就是个把脑袋别在裤带上,随时准备着让别人拿去的差事,所以,他老是给自己设想怎么个死法。与警察同归于尽当然好,但他认为那是一种不敢自杀,求别人杀死自己的懦夫行为。他也选择了开枪自杀,但是,他也觉得这是一种不敢面对死亡,只求速死的懦夫行为。最后,他给自己选择了切腹自杀——静静地看着自己慢慢地死去,这才是大丈夫!——这狂妄的想法真是害苦了自己!要不,现在座垫下是一把手枪多好!现在,他只能去窝囊地死了——束手就擒、审问、交代、审判、插标示众、跪地、尿裤子、脑浆迸裂!那双眼睛会肆无忌惮地笑到他死!
万幸,警察是在堵截一个逃窜的杀人狂!万幸,那双眼睛大笑着嗖地不见了。
这件事让他好久萎靡不振,还把他分裂成了两个自己,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满脸羞愧;一个是耻于见另一个,一个是无颜见另一个。他明白,自己一旦不再去拼命,不光自己的事业,自己整个人都会垮下来——他的一切是建立在拼命的基础上的。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如同一座选错了地基,盖在了沙地上的房子,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它倒塌得慢些。他知道那双眼在暗地里随时准备着蹦出来笑话他,不得不打出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来遮住那双眼——我的资本原始积累已经完成了,该干正当的事了,这是规律。那双眼是没再蹦出来,但他的耳朵里老有嘿嘿的冷笑声,让他面红耳赤。他想治好这幻听病,在正当行业里,仍是走最冒险的方案——大不过破产嘛。但那嘿嘿的冷笑声还是不时地在他的耳朵里响起来,真折磨人呀!他沮丧地认为,自己就如同一时糊涂而失身的女人,以后再怎么贞洁,名声也覆水难收了!——不!还能收起来——挑战破产!万幸,他的理性还能勉强控制住他。
三
家乡撤乡成镇,大规模建设,向他这大老板集资。镇的规划中有一条是把镇街改建在皂火渠坝上 。那座老桥当然得拆。但他提出,这座桥是活历史,该留着,要不,他就撤资。他与镇长谈判的结果是,他在离老桥五十米远,建一座新桥。
谈判结束那天,他不由得要去看看老桥。为了不引人围观,他戴了副墨镜,翻起风衣高高的领子,在半路下了车,一个人步走着返回老桥,见两个看上去年近四十的男人,靠着桥栏圪蹴着,边抽烟边聊。他猛地刹住脚,站在左面的这个男人跟前,身影压在了那男人的身上。那男人惊讶地抬起头来瞅着他。他呼呼直喘,不由得失望地迸出一句话来,你是猴九吧?咋成了老头儿了。猴九略微眯着眼瞅着他,迟疑地站起来,谦和地问,我是猴九,你是?他又迸出一句话来,你现在还在这座桥上拦截学生了?猴九愣了愣,局促地笑笑,挠着稀疏的枯发说,唉,那时候小,不懂事,多多原谅。就讨好地掏出一根烟来,小心地给他递过来。
他盯着那根劣质烟。
桥下的流水声传上来。桥头旁那家商店门前的人声传过来。那个还圪蹴着的男人紧张地看着他俩,慢慢地站起来。
夹烟的粗糙的指头微微抖着。
他无奈地抬起手来,接住了烟捻动着看着。猴九打着了打火机,双手笼着火,殷勤地给他擩过来。他迟疑了一下,吸着了烟。两人抽着烟,东拉西扯起来。猴九看他的歉疚的眼神里隐藏着疑惑,始终没问他是谁。几次挑衅的话涌到了他的嘴边,又咽了回去。忽地,他一转身就走了。
在路上,他一下子明白,自己要干一件让那双眼睛心服口服的事实在是难,因为自己没法给那件事定出个标准来,就是自己把天捅了个窟窿,也不能完全证明自己敢与猴九一战,所以,还得向比把天捅了个窟窿更严重的事件挑战。就是说,自己一辈子就这么挑战下去,也不见得能证明自己敢与猴九一战,除非与真正的少年时的猴九一战,那双眼自然心服口服,自己也就从“窝囊废”的阴影里走出来了。自己刚才已经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实施开了这一计划,但为什么最终却接住了猴九递过来的烟呢?他思来想去,认为,猴九现在一点儿嚣张气焰也没有了,不嚣张就不是当年的猴九。还有,猴九现在是个因为世事洞明而谦和的男人,他为自己少年时的劣迹而向自己道歉,自己不接受,让人笑话的是自己。他很庆幸自己接受了猴九的道歉,要不然,他真唾在了猴九的脸上,看样子猴九也会只是笑一笑,那自己就更丢人了——某某公司的董事长,为少年时的一点儿小过节,唾了人家一口唾沫!是呀,就是把以前的恩怨撇开,自己已经是堂堂的大人物了,跟一个小人物睚眦必报,传扬开来,自己还怎么在场面上混呢?他忽地对自己大笑起来,你呀,真是记仇!那时都是小孩子嘛!但是,那真是小孩子之间的恩怨吗?那事发生在自己十四岁呀!就是说,他还是不能释怀,那可怕的幻听还是不时地在他的耳朵里响起来。
几年后,他从一本书上看到一则故事,说的是唐朝中期的一位功勋赫赫的老宰相,对自己不是进士出身的事耿耿于怀,老在进士出身的人面前挺不直腰杆儿。虽然皇帝赐他进士出身,但他临告老还乡时,还是向皇帝提出,让他进一次考场,这样,他才能死而瞑目。他合上书,沉思了很久。
他很快调查清楚猴九在县城开着一家汽修厂,就在猴九的对面也开了一家汽修厂,处处压价。化妆了的他,天天坐在店门口,透过墨镜,看着同样天天坐在店门口的猴九。他盼望着猴九的目光凶悍嚣张起来。他发现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猴九相依为命。这眉目和善的少年,只敢偷偷地怨恨地盯了他一眼又一眼。他托人暗示猴九,跟自己打一架就没事了。他从猴九阴郁的眼神里看出,猴九死也不相信这个荒唐的解决竞争的办法,出自一个成年人的嘴里!他叹息一声,撤了摊子,转着弯儿把零配件贱卖给了猴九。
四
他与自己的这种性格展开了殊死的搏斗,变得犹疑起来。那些老部下偷偷地用异样的目光琢磨着他。他感觉到他们不再像以前那么敬畏自己了,还觉得他们知道了自己少年时也是个窝囊废。他找借口一个个清退他们——只有换上不知道自己以前办事风格的人,他才好意思做出稳妥的决策。这造成了公司高层不稳,同样威胁公司。他几次想不顾一切地去跟猴九打一架,但他忍住了——那个猴九已经不是少年时代的猴九了。
心力交瘁的他迅速衰老,他的儿子不得不挑起了大梁。儿子比他谨慎得多,与他斗争开,妥协的是他。这让他很高兴。他干脆就坡下驴,没过几年,把大权都交给了儿子,过开了退休生活。但是,不论他去了哪里,在干什么,那双眼睛发出的冷笑声猛不丁就在耳朵里响起来。五十岁的他,不但掉光了头发,走路也没劲儿了。黄昏时,他常常站在别墅的阳台上,想着那位老宰相的事,望着夕阳出神。
一天,落魄的猴九踧踖猥琐地站在他面前。他装作不认识他,跟他拉家常。说到心酸处,猴九的话就多了起来,说自己这几年不知道怎么了,不论干什么,马上就有个不顾一切的对手冒出来,弄得自己马上就倒塌,每倒塌一次,就多欠一笔债。现在自己老得干不动了,但债得还呀。听你兄弟说,你这里要个园丁,他怂恿我来试一试,我就来了。他说,那你就在我这儿干吧,这样,就有人跟我拉家乡话了。
他每天都跟猴九在花园里悠闲地边干活儿边唠嗑。猴九十岁的孙子也跟他熟了起来。一天,他对猴九说,有个老头儿,特爱拳击,但儿女们禁止他去拳击,他只得背着儿女们干。他要我们给他物色一个对手,你想不想和他斗一场?赌注二百万,还你的债务绰绰有余,就是你只出场,也给你一百万。猴九愣愣地看了他半天,低头想了想,说,怕人家看不中我,我这身体……唉。再说,我不会拳击。他说,身体可以锻炼好了,拳击可以学。这样吧,比赛的事你就包在我身上,我天天陪你锻炼身体,练拳击。
于是,他天天和猴九一起锻炼身体,练拳击。要猴九先练眼神,一定要嚣张凶悍,让对手望而生畏。可惜,猴九的身体越来越差,一天,竟然咳出了血。
一天,他对猴九说,那老头儿很失望,不过,他提出,要你的孙子和他的孙子赛一场,赌注照旧。猴九望着他,不敢拒绝,又心疼孙子。他红了脸,望着猴九和善的孙子,脑子里是自己的孙子强悍的身影,半天,自语似的对猴九说,唉,算了。
他偷偷地还了猴九的债,继续让猴九当园丁,让猴九继续看病,他付医药费。还给猴九的孙子寻了一个好学校。但是,他比猴九还衰老得厉害——那冷笑声还是时不时地在他的耳朵里响起来。
那一年,镇长托他弟弟来跟他协商,说,那座老桥实在是与镇现在的形象不符,希望他答应拆了,镇政府给他补偿。他叹口气,答应了。
猴九问他,老板,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那座老桥?他看着猴九,答非所问,说,你知道吗?要是那场拳击比赛能进行,赛场我给你们选在了那座老桥上。猴九不解地睁大了眼,瞅着他。他却望着墙上的那幅山水画,目光渺远地说,十四岁真是个要命的年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