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瘫坐在太公椅上,手里紧紧的抓着一张白纸,上面鲜红的朱砂大喇喇的写着一个伍,右下角署名秃鹰。
他的手有些发抖,又气又怕。母亲在一旁用帕子不住地擦眼泪,一只手抓着我,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哽咽:‘老爷,您说现在可怎么办啊,那该死的贼人,怎么就盯上咱们家了呀?’‘闭嘴,哭有什么用?哭能解决问题吗?’父亲吼了一声,母亲终于停下了哭泣,只是不时还深深吸两下鼻子。
那张纸,是秃鹰下的战书,哦,不对,应该叫做挑衅书,毕竟,没人见过他的模样,更没人与他战过,从倒数十天开始,他便一天贴一张在选中的人家里,告诉你,我还剩几天就来你家了,拿去的东西也各不相同,据说,他带走了李员外价值万金的绿如意,偷走了庞县官的乌纱帽,杜老板的闺女,被他顺走了里衣,这些日子,颇是没脸见人。
‘老爷,那咱们婉儿,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听说杜老板他姑娘,是在凉亭里醒来的,醒来时衣衫不整,连里衣都不见了的,那满院的下人都看见了,这女儿家的名节,是比什么都重要的,这往后,还怎么嫁人啊,咱们婉儿马上及笄,就该议亲了,可不能在这时候出什么岔子。’父亲吼了那么一下,这时也镇静下来了,温和了语气,‘这么大的事,杜老板怕是要拼了死命瞒下来的,你又从何得知,无非是人多嘴杂,三人成虎罢了。’‘那可不能’,母亲当即反驳:‘院子里那么多下人,就算杜老板刻意隐瞒,又怎么能管住每个人的嘴呢?定不是空穴来风。老爷,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必是要护好她呀!’“我不知道吗?婉儿是我唯一的孩子,我能害她吗?”母亲低下了头。
父亲看向我:‘婉儿,别怕,爹爹在,不会让你有事的。’我点点头,手指尖有些泛白。
‘从今天开始,婉儿待在房间里,不可迈出房门一步,家里一半家丁守在婉儿院子里,其余的,守在大堂,还有五天,我就不信我守不住!’父亲做好安排,随即便让我回房。小茹扶着我,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家丁。‘小姐,您的手好凉,身子不舒服吗?’小茹问我。‘没有,只是有些害怕。’‘不怕,小姐,这么多人守在院子里,那贼人就是化作苍蝇,也休想飞进来。再说,屋子里,也还有我呢,只要小茹有命在,必不让小姐受到分毫伤害。’说着,她还握了握拳头。我笑了笑:‘傻丫头,你也不能有事啊。’
小茹同我从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之名,但却有姐妹情分。
走过长廊,回到了我的院子,我坐在雕花檀木椅上,小茹为我斟了一杯热茶。我双手抱着热乎乎的茶杯,这才感觉,不再那么恐慌了。
‘小姐,’小茹神秘兮兮的靠近我的耳边,‘你说,那杜小姐,当真是被贼人糟蹋了吗?’毕竟是十四五的年纪,即使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也还是阻挡不住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那杜小姐,那种性子,会不会,是她自己与家丁乱来的时候被人发现,推到了秃鹰头上?’‘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学什么碎嘴子,给旁人听去,你还要不要名声了?’听罢小茹吐了吐舌头,‘我没向旁人说过,只向小姐说来着。’
晋州就这么大,几个大户小姐加起来一共也就五个,每天琴棋书画,刺绣女工,当然烦闷,因此每月五个姑娘便聚在一处,嬉戏玩闹,倒也快活,这称作手帕交。
几家丫头也可以聚在一起说些悄悄话,我待小茹好,她的性格开朗,手里好东西也多,常常与小丫头们分享,倒也结了不少善缘。杜鹃的丫头小英就这样和小茹说了不少贴心话,杜鹃生来没了娘,杜老板财大气粗,也自是没在女人方面委屈了自己。因此杜鹃从小边看着爹爹身边各色各样的美人。对她来说,那些长得好看的女人,真讨厌。于是,今儿二姨娘的房里进了小蛇,明儿五姨娘的裙子里钻进了虫子,掌茶的小丫头将热水倒在了七姨娘的大腿上,就连府里长得好看的丫头,也都吃过亏。渐渐地,丫头们也都长了心眼,千万别入了小姐的眼。杜老板也再不带着那些莺莺燕燕回府了,他对这个闺女,还是非常忍让的。
杜小姐失了乐子,便盯上了好看的家丁,有人看见一个男人在杜小姐屋子里呆了整整一夜。我知道小茹的意思,她是说杜小姐会不会是自己一时兴起,和家丁在凉亭……,呸呸呸,我在想什么呢。‘你这死丫头,快别说话了,你昨天刚醒,赶紧去休息会吧。’
小茹也不知怎的,前两天突然昏倒,还是被打洒丫头在我院里的小厨房发现的。昨日刚刚醒过来,大夫说可能是天气炎热,中了暑气,我屋子里放了四方冰鉴,即使炎夏也有丝丝凉意,不晓得是怎么中了暑气的,我看呀,就是她满脑子想的事情太多,哼!
‘老爷,要不,咱们报官吧?’‘报官?你当他们为什么不报官?老李的如意,我手里的珍珠,哪个是干净的,怎么报?让上面的来查?到时候知道我们官商勾结,鱼肉百姓,都吃不了兜着走。夫人,行不通的。那秃鹰就是料定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唐老板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沉甸甸的都是上好的珍珠,‘你抱着这个,放去婉儿的屋子,哪里比较安全。’唐夫人点点头,满面愁容的抱着盒子离开了。
‘婉儿,你别怕。娘亲会保护你的。’‘我知道的,娘。我不怕。’我笑了笑,有意调节气氛:‘您说的话,小茹今天也说过。’‘哦?哪句?’‘就是一定会保护我,哪怕豁出性命去。’‘是吗,倒是个忠心的丫头,没白疼她,等过了这阵,多给她些赏钱吧。’
小茹在旁边眉开眼笑,软糯的说了声:‘谢谢夫人。’母亲性子严苛,每每母亲在,她都不敢说话,我有些好笑。’
‘对了,娘亲给你的手串呢?那是我从普陀寺请来的,开过光的佛珠,能护人身体康健的,你定是要时时戴着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肆,叁,贰,又三天过去了,府里人严阵以待,却偏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库房的钥匙被父亲时时带在身上,不曾松懈一刻。母亲每日三次来看我,看着我手上的佛珠才终于松了口气。终于,到了最后一天。
‘婉儿,过了今天,就没事了,你安安生生的多绣几只鸳鸯,再睡一觉,等你醒来,就再不用怕了。’‘嗯,婉儿知道。母亲,府里如今固若金汤,那贼人定是无计可施,您也别再担心了。早点回去歇歇吧。’
送母亲走后,我又安心绣了只鸳鸯。小茹站在我身旁,倒是少有的安静,‘怎么,今儿这么乖巧?’‘小姐,您当真不怕吗?我怎么,有些紧张啊?’‘你怕什么?’‘她站起来,在窗口频频向外张望,最后将所有窗子都关上了。‘小姐,这样安全一些。’我笑着摇摇头,有点无奈。站了起来,缓步走至她身后,一个手刀,她晕了过去。
我扶着她发软的身体,将她放在了床上。抱着沉甸甸的珍珠盒子,跳窗离开。
顺手,撕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唐府果真防护的密不可破,或许真的很难进来,但是想出去,就容易多了。
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秃鹰。
倒数第九天我就进来了,为了观察学习唐婉小姐的生活习惯,我先是伪装成了小茹,乖乖的跟了小姐两天,那时唐府人心惶惶,一个丫鬟没回住处,倒是也没掀起什么风浪。更何况,唐小姐疼小茹,留她住在院子里也很是合情合理。后来,我扮成了唐小姐,而昏迷的小茹也顺利被人发现。我告诉小茹她中了暑气昏睡了两天,这丫头也全然相信。
再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
成功的进入我定好的客栈,打开了盒子,里面的珍珠熠熠发辉。以中心为主,一颗珍珠约有拳头大小,周围是一圈略小一些的,个个圆润,毫无瑕疵。这是从多少普通人身上层层剥削而来呢?
杜老板是个粮商,而唐老板,是个地主,他甸出去很多地,那些甸户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自家留不足两层,全部上交,由杜老板贩卖,与他高额分成。
李员外呢?靠着与庞县令的连襟关系,拿到了皇家的盐业,更是从中谋取了不小的利润。
这不,真金白眼放着不踏实,都换成了古董名器,杜老板倒是实在,可能怕我太累,他的财产全都整整齐齐换成了银票,这也好,方便我拿走。等我都换成铜板,便可以再还给百姓。
不是没想过其他办法,然而,官官相护,官商勾结,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用更多的钱。
有时候我也很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宁愿花大笔的钱贿赂上司,都不乐意少从可怜人手里拿一些呢?
既是这样,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解决了。
至于那杜小姐,着实是我干的,恰好看到她欺负小丫鬟,一时不忿,撒了些气。她扬言要毁人家小姑娘清白,我便先下手为强。哪知故事传出来,倒是颇有些香艳。
啧啧,可惜我是个,女儿家啊。
‘婉儿,出来吃饭了。’唐夫人一脸轻松地走进女儿的屋子,只见唐小姐和丫鬟小茹皆昏睡不醒。唐小姐手上名贵的普陀寺开光佛珠,也不见踪影……
翌日大早,我便出了城去,对了,好像有个欺男霸女的老流氓,叫魏怀?那,找他去。
我哼着小曲,慢悠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