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邓智宁
“当乌苏里江上旭日东升时,帕米尔高原上还是繁星满天的夜晚。”帕米尔高原是距祖国心脏最远的地方,这里有漫长的国境线。
1997年,我军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帕米尔高原边防团,这里的1000多公里边防线上分布着10个边防连,每个边防连都有军马。我跃马扬鞭戍守边关整整7年,与军马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所在的连队叫阿然保泰,与县城的团部隔着一条大峡谷,峡谷有近20公里长,峡谷两边是高耸的雪山。连队守卫着中塔边境线,如果帕米尔边境外的敌对势力要以最快速度到达县城,必须经过我们连队的驻地,通过大峡谷是最快的路径。
连队的官兵是寂寞的,这种寂寞,山外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在这里,军马是哨所官兵的唯一交通工具,更是与我们朝夕相伴、分享苦与乐的战友。
上世纪80年代,随着我军精简整编,骑兵作为一个兵种虽已悄然消失,但在帕米尔的千里边防线上,由于军马行动的便捷和迅速,在边防巡逻、执勤等重大任务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所以保留了下来。
我连的军马有10匹,全是蒙古马。蒙古马相比西域马、欧洲马,个头矮小,耐力好,胆大,勇猛,能长途奔袭,包围穿插,绕道侧击,能适应艰苦的补给条件,历来是一种良好的军马,被边防官兵认定为最合用的军马。
“上马三分死”,骑马很潇洒也很凶险,做一名优秀骑兵是要付出很大努力的。可以说,边防连每个人对军马都有从喜欢到害怕然后到热爱的过程。
我第一次骑马时,就像坐在拖拉机上一样颠簸,耳边只听到呼呼风声,草地上的二个旱獭洞绊住了马脚,我和马一起来了个倒栽葱,还好,只是屁股磨破出血了,我打开急救包,用纱布缠住了事。军马没一点事,调个头来看着我,好像在说,少尉,你真是条汉子,以后我跟定你了。其实,我也记住它了,“502”,边防五连第二号军马。
我第一次带队巡逻那天,除了满目的银装素裹,还有漫天的寒风飞雪。我们一行七人骑着军马,戴着棉帽、面罩、护目镜,穿着迷彩大衣,背着81步枪,挂着手雷,还背了电台。由于雪厚风大,汗水在马的鬃毛上都结了冰,骑行速度也受到很大影响,40公里的路,我们骑了二个多小时。
我们在边境线上潜伏观察2小时后往回返。在距连队还有10公里时,雪下得更大了,天也黑了下来,巡逻的小道已经看不清,我伏在马脖子上,让“502”带路,老马真是识途,它安全地把我们带回了连队。
“好马配好鞍”,为了奖赏“502”,我给它选了一副上面标示有1976年出厂日期的新马鞍。披上新马鞍后,马儿用头紧紧地靠着我,眼中溢出了泪花。
军马虽不说话,但是通人性的。这以后,我经常给它开小灶,给它喂些好吃的,一有心事,总是先找它述说。
1999年,在唐僧取经走过的瓦罕走廊草原上,团队组织开展军马管理、军马调教、单骑队列、马场骑乘、野外骑乘和军马应用训练,我奉命带“502”参加了训练。
7月的卡拉其古草原,万绿勃发。“成班一路纵队走!”“成班二列横队走!”马蹄哒哒土飞扬,口令声声震天响。训练军马有着特殊的指令和手势,人和马要一起进行训练。军马能在听到“向右看齐”的口令后,和人同时向右转头,分毫不差。
军马定向越野和马上射击是我最喜欢的训练课目。随着队长的一声令下,20名官兵骑着军马奔腾疾驰,如离弦之箭奔向远方……蓝天下,我们双手持缰,几乎是蹲在马镫上,身体随着军马的奔跑上下起伏,构成了一幅独具韵味的草原演兵图……
马术列队、马术编组、马术骑乘、马钻火圈、马越障碍、马背射击、飞马取物……那年,我在卡拉其古草原学到了高超的骑乘技术,复员回到地方后,我多次想利用自己的技术搞一个赛马场,但因种种原因,没能入愿。
自从那次培训完后,我就成了连队最好的骑士,每一次长距离的巡逻都是我带队。
那是2002年7月,我带队巡逻连队最远的一个管控点位,往返要二天时间。
出发前,在马厩里我抚摸了“502”的鬃毛,与它脸贴了脸,它大眼睛依恋地看着我,我把马鞍放上了它的背,绕过马肚子扎紧皮带,“502”已经老了也很瘦了,马鞍的皮带扣到了最后的扣眼。
帕米尔高原平均海拔4000米以上,氧气含量不足平原的50%,风力常年在七八级以上,最低气温达零下四十多摄氏度。在帕米尔高原上只有两季,就是冬季和夏季。冬天特别长,夏季很短,六月飞雪是常见的天气,所以出发时天气虽很好,但我们还是带了军大衣。
到边境的路很难走,我们大多时间在山沟的乱石中行走。下午5点左右,我们到达了边境点位,天上也下起了大雪。我们穿上大衣,在国境了观察了近2个小时,然后在边境附近塔吉克牧人的帐篷宿营,牧民为我们杀了一只羊,煮了手抓饭,我们和8名牧民在一起吃过晚饭后,我付给牧民500块钱,牧民说啥也不要。
塔吉克民族是白种人,号称“与太阳最近的民族”,民风朴实,对我们边防军人很是友好,我们平时亲切地称呼他们为“老乡”。
休息时,我问老乡,边境附近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老乡说,没有人来过,陌生人一来他们就知道,也会到连队报告。
战士们走了一天的路,很累,一会就睡着了。我在帐篷外为兵们站哨,一位很美的塔吉克妹妹给我端来一碗奶茶,说是抗高原反应的,我的头因缺痒真的有点疼,喝了后头疼好了些。
早上七点左右吧,我叫醒战士们,准备回返。大家带好装备,骑上军马,排成一字,我作了简单的回返动员后,我们挥别老乡,向连队进发。
在一个陡峭的山坡上,“502”失了前蹄,我一下子飞了出去,挂在了山崖上,战士们都吓呆了,我拽住缰绳,“502”跪着使劲地把我往上拖,硬是把我拖了上去。我看到“502”的腿上出血了,给它进行了包扎后,我们继续赶路。
刚出沟口,才走上简易公路,距连队还有1公里,我的“502”倒下了。我当时也是20多岁的大男人了,也是一名中尉军官,抱着马失声痛哭啊,“502,你怎么了,怎么了,你起来,你起来!”可是,不管我怎么嘶声裂肺,502都听不见了。
兵们都垂头肃立,我把压满子弹的步枪举起,向天鸣枪,打光了我身上的5个弹匣的子弹。
502死去的那天晚上,连长把我叫到他宿舍,说,老马已经超期服役了,它是咱连队的功臣……我举起连长倒的酒,先敬 “502”,然后一饮而尽,醉了,我为失去我的爱马醉得一塌糊涂!
一个月后,我要调到团部机关工作,临走时,我给“502”坟上加了土,叩首三下,感恩“502”的救命之恩。
如今,我离开帕米尔边防快15年了,我还一直记得跃马帕米尔边关的岁月,记得我的战马“502”以死护主的恩情,“502”在我心中其实就是忠诚的化身,是一种精神,我会记好,并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