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张俊卿拿起放在窗台旁边的抹布，轻轻地擦拭窗户表面。这扇窗户早已被修好，表面的黑色纱窗也早已被取下。只是，窗户内侧的那一面满是略微有些发蓝的雾气。他从上往下一直擦，把两扇窗户表面的雾气全部擦干净。

窗外一片白茫茫。除了马路上的两条被车轮压出来的黑色痕迹之外，所有能够看到的景物都笼罩上一层薄薄的白纱。虽说是上午，但窗外却一片昏暗。如果贴在窗玻璃上，仔细往外看，会看到片片细小的雪花随风向下飘落。窗外的风算不上很大，只有竖起耳朵来，才能听到。游戏店门口一片寂静，没有任何行人或者车辆经过。

“喂，北冥！再去给我沏一杯红茶好吗？”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平头男人抬起头，看向张俊卿，随后又转过头，紧盯自己面前的电视屏幕。他正在玩一款射击类游戏，两只手紧握比他的脑袋还要宽阔一点的游戏手柄，手指不停地在手柄上按来按去。在他的操控下，屏幕上的武器不停地变换，有时候是狙击步枪，有时候是散弹枪，有时候又变成轻机枪。几种枪械不停地向不断涌出的敌人喷吐出明亮的火舌，像割草一样将一批又一批敌人击倒在地。随着游戏剧情的推进，显示在屏幕上的敌人也变得越来越强大，最初只是头戴钢盔、身穿防弹衣、手持冲锋枪的步兵，后来渐渐增加好几种不同的兵种，甚至还有不同制式的坦克、装甲车和直升机。

“好嘞！”

张俊卿将摆放在沙发前方的茶几上的空茶杯端起来，向楼梯口走去。他露出满意的表情，向经常来照顾自己生意的老朋友们点头。

“哎！再给我倒一杯热巧克力吧！”

“我也要一杯热咖啡！”

坐在靠近楼梯口的座位上的两个青年男人先后抬起头来，向张俊卿的背影喊道。他们两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卡牌，翘着二郎腿，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带动牵着绳子的藤椅一同前后晃动。

坐在另外一张桌位上的五名玩家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盯着自己手中的一把扑克牌，以及散落在桌面上的一堆扑克牌。四个人坐在藤椅上，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紧挨着他们的另外一张桌位上堆满各式各样的背包和外衣。几件军大衣和羽绒服堆成一堆，盖在几个背包上。

几分钟后，张俊卿端着托盘从楼梯口走上来。托盘上的三个杯子同时冒出袅袅热气。他先把装有热可可和热咖啡的杯子递给两个正在对战的玩家，再把装有热红茶的杯子递给正在玩游戏机的平头男人。

“哎，北冥，你说的那几个人大约什么时候能来啊？”其中一个正在打扑克牌的男人从自己的手牌中甩出两张牌，随即扭过头，看向正在用毛巾擦手的张俊卿。

张俊卿摘下自己的围裙，把围裙平放到空着的沙发上，随即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他们？应该再过一会儿才能到吧。今天下雪，路上很可能会堵车。”

“那几个人都是你收的徒弟？他们都多大来着？”

“哦？”张俊卿摇头，“不是啊。只有一个是我的徒弟。另外两个人是他的发小。他们都是大学生，今年好像是……在上大二。”

“嗨！”身穿黑色毛衣的男人一把将自己手中的牌拍到桌面上，“他们都在上大学？那就别着急等他们啦！我估计，他们现在多半都还没起床呢！”

“哈哈哈哈……”一连串笑声连成一片。

“师父，我们来啦！”

当平头男人刚刚喝下第二口红茶时，一声响亮的吆喝从一楼的店门边缘传出来。

“哎呀，飞龙来啦？”

张俊卿立刻换上满脸笑容，扭过头，向楼梯口看去。

江攀龙像一阵风一样，两只脚在楼梯上踩出一连串响亮的“噔噔噔”，整个人径直冲上楼梯口，差一点冲到张俊卿怀里。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抬起手，把沾在自己头顶上和外套上的雪花全部拂掉，随后再将自己略微有些凌乱的头发重新整理好。

“快去把你的外套和包全都放下吧！”张俊卿笑着拍江攀龙的肩膀，“看你这一身雪，你们几个不会全都是走路过来的吧？”

“哎呀，不是啦，师父！我们几个是先坐公交车，然后再一起从公交车站走路过来的！我们学校那里没有能够直达店里的公交站！”

江攀龙走到距离几张单人沙发最近的桌位旁边，把自己背上的双肩背包拿下来，平放到空空荡荡的桌子上，再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外套盖到背包上面。埋头玩游戏机的平头男人抬起头，用看路人的眼光看向他的脸。

“你那两个发小在哪儿啊？”张俊卿把毛巾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往楼梯口看去，“都在下面？没上来？”

“哎！胡彪子！胖子！”江攀龙走到楼梯口边缘，对着楼梯口喊，“你们俩，先上二楼来！今天，人都在二楼上面呢！一楼暂时没人！”

“没错！二楼更暖和！快上来吧！”张俊卿说。

胡侃和吴国坤一前一后地从楼梯口爬上来。两个人似乎有些拘谨，站在楼梯口，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两人头顶上分别残留着星星点点的雪片，看上去十分滑稽。

“哦，对啊，”张俊卿一拍脑袋，随即抬起手，指向江攀龙之前摆放背包和外套的桌子，“我刚想起来，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次来卡店里。先去把东西放下吧。”

“嗯……好的，老板。”

胡侃率先走过去，把自己的背包和羽绒服脱下，放在江攀龙的东西旁边。吴国坤也跟着照做。

“你们几位，都还不太熟悉我们店里的这三位新人吧？”

张俊卿转过身，面向围坐在一起打牌的玩家们。正在打扑克的五名玩家同时转过头，面向张俊卿和江攀龙三人。

“虽然说，飞龙已经不能算是新人，但是，你们几个当中肯定还有不太熟悉他的。待会儿，等到加农炮、大耗子和另外一个新人来到这里，咱们开一桌狼人。飞龙玩狼人的水平还是可以的。到时候，你们自然会了解他的。”

“哎，师父，今天还有一个新人吗？”江攀龙问。

“是啊，”张俊卿点头，“那是另外一个新人。他是我前不久刚认识的一个新朋友。再过一会儿，他应该就能到。他也会玩狼人。”

“哦。”

江攀龙机械地点点头，随即坐到一张空着的藤椅上。

吴国坤走到对面的一张藤椅前方，拉开它，肥硕的大屁股慢慢地往下沉，小心翼翼地触碰藤椅的表面。当他的整个身躯完全压住藤椅时，吊起藤椅的两根麻绳都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小心一点，胖子，”江攀龙嘴角略微向上一翘，“别把椅子坐坏。”

“哎呀，没事儿，没事儿！”张俊卿笑着摊开手，“我这儿的绳子和椅子都足够结实，坐不坏的！对了，你们在去年夏天的漫展上是不是和我们说过你们的ID？你们的ID都叫什么来着？我好像忘了啊。”

“哦！我叫Charles！这是我的英文名！”胡侃率先举起手来。

“我叫食神。”吴国坤瓮声瓮气地回答。

“欢迎！”

“欢迎。”

打牌的玩家们象征性地抬起手，轻轻地鼓掌，随即又低下头，重新开始玩牌。正在对战的两名玩家已经将自己的卡组重新聚拢在一起，重新洗牌，准备开始下一局。

“你们几个肯定都有点儿冷吧？”张俊卿转过身，看向江攀龙三人，“想不想喝点什么热饮，暖暖身子？”

“我还是要热红茶。”江攀龙说。

“我要卡布奇诺！”胡侃把手举过头顶。

“我……我就要热牛奶吧，”吴国坤抬起手挠头皮，“老板，有没有热牛奶？”

“没问题！这些都有！你们稍等片刻！”张俊卿重新穿戴上自己的围裙，沿着楼梯向下走去。

不一会儿，三杯热饮同时被送到江攀龙三人面前。三个人分别端起自己的饮料，慢慢享用它们。

“你们几个已经放寒假了吧？”张俊卿坐到江攀龙身边，看向胡侃和吴国坤。

“嗯。”吴国坤发出一声闷哼。

“差不多吧，”江攀龙用右手的两根手指捏住红茶杯的边缘，“虽然说，对于我们学校的大多数人而言，放假与不放假，基本没什么区别。”

“我靠！”张俊卿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们的那个学校有那么次吗？”

“这么和你说吧，老板，”胡侃放下自己手中的咖啡杯，“在我们学校，至少在我们几个的专业里，你基本上看不到几个按时按点去上课的人。有些人甚至连考试都不去。”

“对，”江攀龙抬起手，指向胡侃和吴国坤，“有些时候，他们两个也不去上课。我去上课的时候，常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了。或者，自己是不是已经穿越到女儿国里面。”

“女儿国？哈哈哈哈……”

张俊卿忍不住大笑起来，两只手抓住悬挂藤椅的两条绳子。

“因为有些课程总是只有四五个女生来上课，”江攀龙嘴角泛起一声冷笑，“男生只有我一个。久而久之，几乎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已经认识我，能叫出我的名字。”

“有人吗？有人吗？”

另一个声音从大门的方向响起来。这个声音不算很响亮，而且还带给别人一种油滑的感觉。

“哦！超神也来了！”

张俊卿从藤椅上站起来，大步走到楼梯口，对着楼梯口喊：

“超神！先上二楼吧！大家都在二楼！”

王克大步流星地走上楼梯。他一把将自己头顶上的皮帽子摘掉，露出自己的一头宛如金毛狮子一般的卷发。他飞快地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抽出一根烟，递到张俊卿面前。

“您好！您好！北冥老板！请抽烟！”

“不急，不急！”张俊卿笑着接过王克递过来的烟，随即指向围坐在桌子上的玩家们，“先向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各位大哥好！各位老板好！我是新来的玩家！我的名字叫王克，ID叫超神！请大家多多关照！”

王克顾不上脱外衣，拿起手里的烟，走到玩家们身边，给每一名玩家挨个发烟。除了唯一的一名女玩家没有接受之外，其他每一个人都笑着收下他递的烟。

江攀龙、胡侃和吴国坤同时扭过头，看向王克。

王克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一样，自顾自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走到平头男人面前，把烟盒中剩下的一根烟发给平头男人。

吴国坤忍不住眯起眼睛，脸上的两大团肉轻微地抖动。胡侃也皱起眉头来。

2019.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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