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绍寒
太阳高照,知了长鸣。
冯三砍下最后一斧子,这颗十年的杨树,发出沉闷的嘎吱嘎吱声,向后面缓缓倒下,惊飞大片林中的鸟儿。
冯三丢下斧子,脱下被汗水浸湿的破短袖,擦干脸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在树墩子上,从短裤兜里摸出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盒,点上一根歪歪折折的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这个月他已经砍了第十一棵树了,冯三是村里最后一个靠卖树为生的人,其实早在前几年村里像这样的人也大有人在,只不过在听说有人在外面打工,还赚了大钱,这些人按捺不住丢弃了斧子,纷纷踏上了前往县城的大巴。
几年之后,原先打工的那批人回来了,在村里,盖起了小洋楼,而冯三还是一副老样子,成天蓬头垢面,他的那间小平房,修了又修。
为这事,他老婆成天数落他,没出息的家伙,看看别人再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早就叫你跟着他们出去,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你砍树就砍吧,每个月只砍个十几根,砍的够养活谁呀!吃饭的时候说,睡觉之前也说,冯三只是默默的听完,然后提起斧子去砍树。
一根烟抽完,冯三拍了拍屁股上的木屑,然后从地上拾起铁锹,围着树根挖了起来,他要把树根挖走,然后种上一棵树苗。
这是村里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从冯三的太爷爷开始就一直流传下来,一百多年了没有人违背。
他的父亲砍了一辈子的树,也种了一辈子的树,时常会在冯三的耳边念叨着,“砍树是对生灵的摧残,种树是对生灵的呵护,我们砍了树,再种树,不亏欠也不赚取什么。”
夕阳在天边呈现出火烧云的景象,冯三用铲背把土拍的平实,忙了一下午,终于看到小树苗在微风中摇曳着。
冯三拾起斧子,将上午砍倒的树的树枝砍干净,用绳子系在一端,拉着它下山。
冯三每天都是如此,忙活了一天,却只砍了一棵树。
冯三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老婆正在做着晚饭,儿子趴在床边写着作业。他独自一人坐在小板凳上,燃起一根香烟。
他的老婆急匆匆的小跑过来,“老冯跟你说个好事。”
冯三看到老婆难得给他一个笑脸,不免好奇的问道,“啥事儿?”
“嘿,大好事儿,今天下午村里来了几个城里人拿着喇叭喊,说是要把村后面的那片林子给推平了,建个啥东西来着?现在要找伐木工一天六十块,你干个四五天都赶上你一个月卖木头的钱哩!”
冯三听到推平那两个字时,他拿着烟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淡淡的吐出两个字,不去
这一晚上,冯三的老婆跟疯了似的摔这摔那,最后摔累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唉,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啊,当初我怎么瞎了眼跟了你呀!”
冯三坐在屋里,吃着冷馒头就着咸菜,儿子跑过来气呼呼的问,“爸你咋不去啊?妈都快气疯了。”
冯三叹了一口气,放下了馒头,“砍树是对生灵的摧残,种树是对生灵的呵护,我们砍树,再种树,不亏欠也不赚取什么。”
儿子不解的问,“和这有关系吗?”
冯三啜了一口酒,“儿子,你说树要是都没了,还会有人种吗?”
儿子不再答话了。
第二天,冯三的老婆带着儿子回娘家了,临走时威胁他说,“你要是不去,我就不回来。”
冯三叹了一口气,拿起斧子和铁锹,肩上绑着小树苗和绳子,走去林子。
离得近了,冯三听到嘈杂不一的马达轰鸣声,他心里一凉,加快了步伐。
只见林子里有不少人,手中正拿着电锯,木屑纷飞。突然一棵两人才能抱过来的老树,轰然倒下,活了上百年,却最终在一两分钟内就结束了。
一棵倒下,又一棵倒下,这些树像是一只只能被轻易捏死的蚂蚁,还是动不了的蚂蚁。
冯三眼睁睁的看见昨天种下的那棵树苗,连一秒钟都撑不住,那人拿着电锯随手一挥,这弱小的生命,就夭折了,它的枝叶在电锯中摇曳。
冯三默默的找了一棵树,挥动着斧头,砍倒之后,拿出铁锹,将树根挖开,然后把树苗种下。
有在休息的人注意到了冯三,不解的向一旁的人问,“哎,你瞧那人在干嘛啊?”
有人回道,“他……他似乎在种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