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
【唐】王昌龄
琵琶起舞换新声,
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
高高秋月照长城。
长城,是中华民族最矛盾的一个文化和政治符号。
一度,长城被视为中央之国的国界,并用它来比喻守卫边疆的将士。
一度,长城被视为保守落后,闭关锁国的见证。
一度,长城被视为消极防守,不思进取的政治懦夫。
一度,长城被视为劳民伤财,耗损国本,徒劳无功的错误决策。
其实,长城就是农耕文明利用山川之势,对抗游牧民族的迫不得已乃至必不可少的策略——虽然它并不总是那么有效,虽然化为利刃可能比制作盾牌更为有益,虽然……
长城,和亲,征讨……在盟约几乎就是一纸空文的情况下,这些举措或消极或积极,却都是农耕文明守护自己生活方式的谋略。它们层出而不穷,几乎出现在每一个强盛的朝代,这就意味着它在那样的处境下,有着必不可免的命运。
除了战国时魏国和秦国的长城,属于农耕文明间的国界,其它同一时候出现的赵长城、燕长城、秦长城,几乎都是对抗北方游牧部落的“巨盾”。
而最大的长城,其实是阴山、燕山、贺兰山、祁连山,长城依山而筑,才能事半而功不止于倍。
从汉朝起,“饮马长城”就成了一个特定的词语,它意味着,将士备足弓矢和粮草,要出征了!
“饮马长城窟”,由此就成了一个固定的题材。如果说“春江花月夜”是南方诗歌的固定诗题的代表,那么“饮马长城窟”就是北方诗歌的固定诗题的代表——诗人们唱过,战士们唱过,出塞的皇帝们也唱过。唐太宗李世民就以这个题目规定的题材,写过诗歌。
在南方写过《春江花月夜》的隋炀帝杨广,在北方写过《饮马长城窟》——就像这个人的复杂历史一样,他既是一位战功显赫、雄才大略的盛世皇帝,也是一位生活穷奢、贪图享乐的亡国之君。
饮马长城窟行
【隋】杨广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
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
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
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岩驿马上,乘空烽火发。
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
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此诗仅供参考)
在杨广的这首诗里,他正是从政治家的大角度大视野,写出了修筑长城的积极意义。他说“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是把“横漠筑长城”当成了利国利民的长久之计。他赞同先他而修筑长城的战国赵、燕、秦,尤其是秦始皇和汉武帝时代对长城的修筑,说修长城这件事“岂台小子智,先圣之所营”,台,就是我,说这不是我小子聪明,而是先圣们早已经在经营的。和大多数枭雄一样,杨广也是对敌我大局看得十分清楚,可惜看不透身边百姓的悠悠民心。
“要荒(边疆远地)事万举”和“单于入朝谒”也不是杨广诗句里的望梅止渴,大业三年(公元607),隋炀帝杨广北巡,先派人打通了到并州(山西太原西北)的道路,宽可以驰马。然后亲自率车驾北巡,进入河套地区。他命人搭建了巨大的帐篷,一个可以坐数千人。突厥首领启民可汗率领各部落酋长到帐下朝见炀帝。同一年,隋炀帝还派遣了一百余万人修筑河套地区的长城。
对没有大格局的从军士兵,以及修筑长城的苦役,以及既忧国又忧民的诗人,或者以为自己才有大视野的微信大V们,饮马长城可能就是另外一种滋味了。
饮马长城窟行
【魏晋】陈琳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
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
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
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
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
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
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
善待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
报书往边地,君今出语一何鄙?
身在祸难中,何为稽留他家子?
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
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
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
反对修筑长城的,其实并不反对抗击匈奴。而像上面陈琳的诗句“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所说的那样,则是一种过于慷慨但未必可行的英雄气。一般诗人们反对的理由,则是以秦朝为例:你修筑长城成功提防了匈奴的入侵,却不料真正的灾祸来自国内——因为修筑长城等浩大的工程,使得百姓不堪其苦,最后或暴乱或起义,推翻了看似无比强大的秦朝。
咏长城
【唐代】汪遵
秦筑长城比铁牢,
蕃戎不敢过临洮。
虽然万里连云际,
争及尧阶三尺高。
(此诗权供参考)
咏史诗·长城
【唐】胡曾
祖舜宗尧自太平,
秦皇何事苦苍生。
不知祸起萧墙内,
虚筑防胡万里城。
(此诗仅供参考)
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也是唐朝边塞诗歌的一个常见题材,这个故事的流行,可见修筑长城给百姓带来的苦难。
但是诗歌即使给出了如何让百姓过安定生活的“法宝”,却并没有给出如何抵御匈奴等外敌的“方法”。这样的矛盾,在汉文帝和汉武帝那里体现得最为突出。汉文帝向匈奴和亲、纳贡,以及对边境的小规模侵扰忍气吞声,换来了边境的“苟安”,换来的国家和百姓的日益富足。汉武帝派卫青、霍去病等不断出塞征讨,用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办法,打残了匈奴,也耗尽了国力。谁对谁错?或者我们只能以敬畏的目光看待那段辉煌的历史,在此基础上,借今天更好的处境,来尽力破解类似的二难僵局。
岁月流逝,人来人往,汉族与匈奴基本已经混为一家,汉与西夏,汉与辽,汉与金或满,也都已经融为一家。我们回顾历史,不是要追溯谁是汉人谁是匈奴,而是要去理解浩瀚的历史深处,有着怎样的人性秘密,和宇宙新的可能性。
长城谣
席慕蓉
尽管城上城下争战了一部历史
尽管夺了焉支又还了焉支
多少个隘口有多少次的悲欢啊
你永远是个无情的建筑
蹲踞在荒莽的山巅
冷眼看人间恩怨
为什么唱你时总不能成声
写你不能成篇
而一提起你便有烈火焚起
火中有你万里的躯体
有你千年的面容
有你的云 你的树 你的风
敕勒川 阴山下
今宵月色应如水
而黄河今夜仍然要从你身旁流过
流进我不眠的梦中
席慕蓉是哪个民族的诗人?她是蒙古族的诗人,但她只会用汉语吟唱,用汉字写诗,而我们的血液里,则可能流着秦、楚、越、赵、燕、三苗、匈奴和鲜卑混合的因子,我们自称为汉人,只是因为我们对这语言、这历史和传说,有着深深的同情和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