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9日上午，王美娟像前两天一样请假在家替高考去的儿子准备午饭。小排骨莲藕汤早早地炖在炉子上了，此刻正咕嘟咕嘟地冒着带香味的热气。王美娟准备11点的时候开始烧油爆籽虾和清炒鸡毛菜，这样，就有了一餐色香味具全的儿子喜欢的午饭了。

明明知道上午的考试要到11点钟才能结束，儿子的考场离家又有一段路程，可是，从10点钟开始，王美娟就一遍遍地从阳台上探出身子看看儿子是不是回来了。为什么？说到这个为什么，王美娟忍不住要落泪。就在昨天晚上，儿子和他们又发生争执了。孩子高考期间还跟他发生争执，是大忌，不是忍无可忍，他们夫妇会出此下策？眼看再考一门化学折磨他们全家的高考就要过去了，昨天晚上，儿子向他们宣布：“明天的化学我不去考了。”尽管这句话在王美娟夫妇听来犹如惊雷，他们居然能够平心静气地问：“为什么？”“如果我考得好，就要被外地大学录取了。我不要去外地，宁愿读上海的大专。”他们都知道大专是不需要加试的这门科目的，可是做父母的不肯甘心，就又问：“填报志愿的时候不是你坚持要报考外地大学的吗？”“同学说了，去外地4年将失去很多朋友，等到毕业后回来，就难以发展了。”一下子想不出来儿子的话错在哪里，可是，为什么别人说的话都比父母的要管用百倍千倍？这样的话王美娟夫妇只敢让它在心头翻滚，与儿子一年的斗争经验告诉他们，此话一旦出口，矛盾将朝着他们无法控制的方向激化，而此刻，主要矛盾是劝说儿子明天还是去考化学。后来，他们取得了这一年中难得的一次胜利。

是的，这一年中，就是儿子读高三的这一年中，王美娟和丈夫与他们的儿子之间发生了无数次战争。

挑大的说。

才进入高三没多久，王美娟记得是在十月长假后的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儿子突然在吃晚饭的时候宣布，他要报考体育专业的大学。王美娟惊得手里拿着的汤勺“当”地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还好，丈夫冷静，说：“那要加试体育的，你没有基础，怎么行？”儿子嗤之以鼻，回答：“你们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我不行！”王美娟还是急了，顶上一句：“如果不行，回头考大学，还有希望？”儿子更加不屑了：“那就不读呗。两个姐姐倒是大学毕业的，不是也找不到工作吗？”儿子说的姐姐是王美娟哥哥和姐姐的女儿。当初她们如果能考上名牌大学，找工作何至于这么被动？王美娟就把自己的理由说了。哪知道儿子轻轻一闪，躲过了王美娟的话锋，问他们：“既然你们都认为读大学很重要，你们当年为什么不上去上大学？”王美娟和丈夫一时语塞，找到的理由是因为“四人帮”不让大家读书。儿子好像就等他们的这一句话，嬉笑着告诉他们：“阿姨怎么就上了大学呢？”王美娟和丈夫面面相觑，是谁将他们年轻时的糗事说给儿子听的？王美娟和丈夫是高中同学，那可是一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初中毕业生都向往的重点高中啊，可是两个人读到高二，爱得死去活来，哪里还有心事读书？结果高考是双双落败。王美娟张了张嘴，想要说，当时你外婆外公及时制止我的糊涂，我何至于成了落榜生？话到嘴边，王美娟又咽了回去。当晚，夫妻两个倚在床头商量儿子的事情，觉得当年他们也没有听进老师的劝说，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就决定由着儿子。从那以后，儿子把重心移至体育专业考生需要加试的项目上。让王美娟欣慰的是，儿子还算聪明，练了几个月后既然通过了体育加试。得知消息后，王美娟跟丈夫交流：“体育就体育吧，好歹也是大学。”而按儿子的文化成绩，考上体育专业，应该不成问题，大家的心也就放下了。

风平浪静了才一个多星期，儿子又生波澜。也是在吃晚饭的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也只有在吃晚饭的时候才肯跟他们说几句话——儿子告诉他们，他不打算报考体育专业了。为什么？王美娟和丈夫把惊讶的目光投向儿子，只听他轻描淡写地说：“下午我回小学了，碰到我们的体育老师，他听说我要报考体育专业后就问我你难道要像我一样当体育老师吗？我不要当体育老师，当然就不考体育专业了。”王美娟他们被噎得半天没有缓过来，距离高考只有两个多月了，再转方向，还来得及？儿子咧嘴一笑：“放心，我会按照你们的要求上大学的，我决定报考外地大学，好处有两个，一是报考外地大学的考生少，我去报考命中率就高；二是我很珍惜与你们的感情，在一起老是争来争去的，影响感情，我不如离开你们几年。”王美娟和丈夫的手在餐桌下紧紧地攥着，生怕对方按捺不住暴跳如雷。儿子丢下饭碗走了。丈夫自嘲道：“他当我们只会给他饭吃的傻瓜了。”王美娟劝上一句：“我们就当一回哑巴吧，外地大学那也是大学。”接下来，他们夫妇只盼着儿子能够安分守己地参加完高考。

到底还是出了岔子。好在，这一年的家庭战争中，王美娟和丈夫赢得了决战的胜利。

12点差10分，儿子踏进家门。等到儿子从卫生间出来，饭菜已经在餐桌上放好。儿子开始吃饭，王美娟则巴结地看着儿子，大概是被王美娟的这种表情看毛了，儿子粗着喉咙告诉王美娟：“你想问就问好了，这样看着我！告诉你们，我化学只考了半小时就出来了，跟你们说过的，我不去外地大学。”

等到王美娟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回来，儿子已经不知去向，桌上，是儿子留下的残羹冷炙。喜欢干净的王美娟硬撑着也会将餐桌上的残局收拾干净的，此刻，她却是一点点力气都没有。好不容易能够挪动自己了，王美娟走向卧室的梳妆台，拉开右手边的橱门，王美娟摸出一本相册，里面收藏的是儿子出生后到12岁的照片。12岁以后，儿子就不愿意走进他们的镜头了。审视儿子12岁之前活泼可爱的模样，王美娟苦苦思索，今天这样的儿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真是没有源头。可儿子就变成这样了，王美娟心痛得五脏六腑都挪了位：我在哪里错待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