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9年,当德国的爪牙伸向欧洲领土时,海滨小镇圣布里亚克的人们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音乐会。青草地上支起白色的棚子,桌上摆满了水灵灵的瓜果,扎成束的野花放在奖杯旁,吸引了一群嗡嗡叫的蜜蜂,人们手里攥着纸条准备为今年最动听的歌喉投票。
这是老詹姆斯最得意的日子,因为他的二女儿罗拉将以百灵鸟般的歌喉,让全镇的人倾倒。罗拉今年16岁,遗传了父亲的栗色头发,母亲海蓝色的眼珠,微微翘起的鼻头让整张脸都甜美起来。老詹姆斯常常看着她的眼睛出神,三个女儿中只有她长得最像故去的妻子,因此对她格外疼爱。
“宝贝,唱你最拿手的《亲爱的船长》怎么样?大家都迫不及待要听听我的小鸟唱歌呢。”
“每年都唱这首,今年我想换一首《月光谣》。”
“随便哪一首都能让大家痛哭流涕,我已经等不及看见你拿起奖杯的模样啦。”老詹姆斯笑着,那金灿灿的奖杯正向他招手呢。
轮到罗拉上场了,她放开歌喉,风停止了,云也不动了,鸟儿听到歌声羞愧的藏进了深林,所有的人都如痴如醉,渔夫们不再撒网,妇人们眼里泛起了泪花,老人们想起了年轻的日子,一曲歌毕,众人鼓掌欢呼,纷纷将手中的选票投给罗拉。
“今年的音乐会又将是罗拉获得奖杯啦。”镇长捋着漂亮的小胡子大胆预测。
突然他看见铁匠的小徒弟提姆举着份报纸,向人群奔来,脚下飞起阵阵尘土。
"提姆,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绅士,瞧瞧你身上的泥土!"镇长喝到。
"大消息,惊天大消息!"提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镇长皱了下眉,从上衣口袋掏出眼镜片,接过提姆手里的报纸,漫不经心的一瞥,他惊呆了,隔了半天才用沉重的声音宣布,“法国向德国宣战了!"
二
战火在欧洲的土地上迅速蔓延,德军先入侵奥地利,随后占领捷克,波兰与比利时也很快沦陷,一年后,纳粹仅用了短短42天就征服了这只骄傲的高卢雄鸡。
宣布投降的那天,全镇的人都在收音机旁沉默着,痛苦流涕,战争的乌云笼罩了整个法国,世代生活在小镇的人们不得不接受被德国战败的事实,作为失败者,他们无法随心所欲的生活了,再也没有音乐,没有欢笑,他们将卑躬屈膝的求生存。
老詹姆斯在烟斗里填了些烟丝,默默的抽着,他无心照看庄稼,三姐妹也识趣的在厨房忙碌,不敢出声,但是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平静,老詹姆斯拧着眉头,不耐烦的打开了门。来者是附近的裁缝铺老板汉娜,她急匆匆的闯进来,迅速把门关好,又快步走向窗户,在确定没有人跟来后,才放心的将窗帘拉紧,坐了下来。
“汉娜阿姨,你想喝些什么?”12岁的小女儿珍妮亲切的问。
“不,不,亲爱的,不用管我,我想和你爸爸商量一些事情。”汉娜说。
老詹姆斯吐了个烟圈,低下了头:“你已经听到消息了?德国佬什么时候来?”
汉娜再也无法平静了,她捂着脸,悲伤的哽咽着:“不,我不知道,他们这群恶魔,你不清楚他们都对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如果他们来,求求你救救我的小雅克布,他才四岁。”
罗拉拿着点心碟子的手停住了,她早已听说过纳粹对犹太人的恶行,那些惨无人道的集中营,沿路的屠杀,一个个万人坑,只有地狱里才会出现的景象难道会真的出现在这座美丽的海滨小镇吗?她打了个寒颤。
老詹姆斯用厚重的手,拍着汉娜的肩膀:“哦,我的老朋友,我是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们的,我们得想想办法把你们藏起来......”
汉娜含着泪水,攥住老詹姆斯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喃喃的说:“只要一小块地方,能让我和雅克布躺平就行,我们不会再有其他要求了,谢谢你。我现在就去把雅克布接来。”
送走了汉娜,罗拉挽着父亲的手,拍打着他的脊背,她为父亲感到骄傲,她想不通为什么仅仅是人种不同,犹太人就要遭受灭顶之灾,战争这个无情的恶魔还会带走多少人的生命啊!眼下她们三姐妹决定要死守这个生死攸关的秘密,就是钳子,也休想把她们的嘴撬开。
三
不久,德军就派部队驻扎进法国,小镇里人心惶惶,不少居民已经打好了包袱,准备逃走。罗拉很瞧不起这些胆小鬼,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抛弃家乡。
汉娜和儿子雅克布此时已经住进了老詹姆斯的地下菜窖,地下菜窖的入口在餐厅地板下,老詹姆斯与女儿们将餐厅重新陈设,将入口藏在大大的餐桌下,老詹姆斯得意的说:“现在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们的秘密啦,瞧我们做的多好,德国佬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我们会把犹太人藏在这里。”
大女儿琴为父亲端来了新鲜的牛乳,那是她一早晨的成果:“上帝保佑,不要出乱子,镇上有传言说,附近的村民曾看见过德军。”
老詹姆斯轻蔑的撇着嘴,“这些胆小鬼们,还没硬碰硬就要尿裤子了。”随后他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罗拉,快去将汉娜他们的衣服拿去洗洗,这些衣服还是收起来为妙。”
“遵命。”罗拉立正,调皮的在父亲的面颊留下一吻,轻盈的向小河跑去。
河水波光粼粼,倒映着蓝天白云,蜻蜓在河水上低低掠过,阳光将石块烤的暖烘烘的,真是慵懒的下午。罗拉感觉自己在太阳下变透明了,不由得哼唱起那首《月光谣》,自从战争的消息传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唱过歌了,小镇音乐会的热闹场面像个梦境,在记忆中没有一丝真实感。她先是轻轻哼唱,然后大胆将声音放大了些,优美的歌词从舌根滑至舌尖,清风拂过草地,使得星星点点的野花探出头来。
“唱的真好。”从树后阴影下走出了一个陌生男人,拍着巴掌,满脸笑容。
罗拉喉咙一紧,霎时停止了歌唱,警觉的向后退了退。
“你别怕,我只是路过这里,给马儿喝点水。”果然在他的不远处有匹黑色的骏马,正在满意的喷响鼻。
“你不是小镇里的人,是德国人?”罗拉怀疑的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你很怕德国人?”男人将一块小石子踢入湍急的河中,不以为然的问道。
“得看你是哪种德国人。”
“厨房里削土豆的德国人你害怕吗?”
“德国部队会给削土豆的杂役配漂亮的骏马?你该不会告诉我这匹马是你偷来的吧?”
“你以为揭穿了我的秘密哈?”男人眯起眼盯着罗拉。
罗拉后悔说了刚才的话,如果他真是德军士兵该怎么办?
他耸耸肩,皎洁的一笑,“只能怪这些德国士兵懒得出奇,马是他们的,我跑了腿却没有多拿一个子儿。”
罗拉放了心,谈话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你法语说的不赖。”
“那得感谢我的奶奶,她是个钢琴家,在法国度过了大半生。”
“那你呢?你是做什么的?我是指在战争前。”罗拉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海蓝色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男人没想到罗拉会如此问,他思考了一会儿,腼腆的说,“我没有很高的天赋,曾经倒是想过当一名音乐老师。”
“我也想当一名音乐老师。”罗拉坐在河边,托着腮向着小河发呆,几只鱼儿跃出水面,溅起几朵水花。
“不,不,你应该出现在歌剧院,音乐厅,让所有人都能欣赏到你的歌喉。”
罗拉被逗笑了,“我连歌剧院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呢。”
忽然,在远处,有个小黑点正向他们奔来,那是提姆的声音“罗拉,罗拉。”
男人见状有些慌张,但很快镇定下来向罗拉告别,“小姐,我该回去了,如果明天还能在此地听见你的歌喉就好啦,我会带上我的乐器给你伴奏的。”说完他跨上喝足了水的黑马,疾驰而去。
罗拉站在原地望着这位神秘人的身影,直到提姆赶来告诉她,德军已经进入小镇,她才收回目光。虽然早在提姆告诉她之前,她就已经获得了这个消息,但她还是提心吊胆,害怕家里的秘密败露。
“刚才是谁和你说话?”提姆狐疑的问。
经他一提醒罗拉才想起来,她连这位先生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她只得支吾了两句,带着洗过的衣服匆匆离去。
四
男人离开罗拉后,一路疾驰,终于在红色砖瓦的高大建筑前停下,砖墙上挂着巨大的纳粹旗帜,遮挡了先前的匾额“镇办公厅”。他将缰绳递给了赶出来迎接的法国男孩,径自走上办公厅二楼的一个房间,恭敬的敲门,待门打开后,他发现镇长和秘书也在里面。
“哈,马文,你今天去哪里了?”说话的是坐在办公桌前的德国中尉,他正埋头处理文件。
“我和我的老伙计了解了下地形。”马文从门边往里蹭。
“来的真巧,我想你已经见过我们的镇长先生还有他的助手吧。刚才说到哪里了?”中尉停下笔,抬起头来。
镇长惊慌的瞪着眼睛,紧闭嘴巴,小胡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对,是我们的计划,说吧,一共有多少犹太人?不要让元首失望。”
“长官大人,您要对他们做什么?”
“我们会将他们带回德国,以后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只需乖乖报上他们的姓名。”
“他们都是小镇的居民…"镇长还未说完,身旁的德国士兵就结实的给了他个嘴巴。
中尉慢悠悠的站起来,“希望你清楚谁现在是统治者,限期一周,我要知道他们的人数,姓名,住址。如果有人阻挠,我们会好好惩罚他们的,你最好原封不动通知下去。”
“好,好。”镇长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带领秘书仓皇而逃。
“瞧他,逃的像只受惊的兔子。”中尉鄙夷的说。他看见站在一旁的马文,换了态度,"说说吧,有什么新发现?"
“这里的风景不错。”
“只有风景吗?”中尉挑挑眉,叹了口气说:“马文你入伍几年了?”
“有五年了,长官。”
“你是个好孩子,这很难得,但是光凭这点还不足以提拔你,你得为元首解决一些困难,你明白吗?”
“明白。效忠元首!”马文敬了个礼。
“很好,我现在需要有人帮我暗中盯着镇长,如果他敢捣鬼,你要第一时间通知我。”中尉从盒里抽出一支雪茄,在手上摆弄着,又说,“你继续穿便衣,揪出那些躲在洞里的犹太老鼠,我会记你一功。”
“是,长官。”马文又敬了个礼,从办公室里退出来。
回到用教室改造的军营,他从背包里取出一支已被擦得光亮的口琴,一口气吹了整支曲子,老兄,明天就靠你啦,他把口琴放入上衣口袋。
口琴声吸引了本,一个金黄头发的下士,他笑嘻嘻的凑近说,“你今天心情不错呀,晚上去玩玩怎么样?我知道哪里的法国妞最火辣。”
“你们去吧,明天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
马文露出了神秘的微笑,“祝你们晚上玩的开心。”
五
马文在军营中的鼾声中捻手捻脚的穿好衣服,梦中的倩影还在脑海中迟迟不肯散去,那蓝宝石般的双眼,上帝赐予的歌喉,爱情让他冲昏头,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只想快点再见到她。此时,太阳只微微露头,光透过清晨的薄雾,朦胧的罩在身上,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口琴还在,音乐天使今天会出现在河畔吗?
当他满怀期待的抵达河畔时,周围除了昆虫的鸣叫再无其他,他有些丧气,不久,困倦占领了全身,下一秒他便靠在树边,进入梦乡。
沙沙,沙沙,他努力睁开双眼,眼里起了层光亮的薄雾,一个人影出现在薄雾中。
“你等了一夜?”一个亲切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梦中的少女正站在他的面前。
“不,不,我才来不久。”他撑起身子。
罗拉脸上泛起红晕,搅着手指,轻声问:“今天想听什么?”
马文想起了今天的使命,他从口袋里掏出口琴,“随便唱什么,我来为你伴奏。”他流畅的吹出几个和弦。
两人正沉浸在再次相逢的喜悦中时,忽然马文收起了笑容,眼睛紧盯着罗拉身后,她带来的洗衣筐正在晃动,军人的直觉让他向腰间摸去,那里藏着把袖珍手枪。
“铛!”从洗衣筐里跳出了个犹太小孩,那是雅克布。
罗拉吃惊的盯着这个藏在衣服堆里的小鬼头,怪不得今天洗衣筐如此沉重,她一把揪住淘气鬼的耳朵,使劲扭了下,惹得雅克布大哭起来。
马文的手僵住了,他没想到会出现如此情景,作为一名效忠元首的纳粹党员,此时应该将这孩子扭送至中尉面前,可显然,他的音乐天使也会因此而受到严厉惩罚,他无法下决心。
罗拉感受到了周围冰冷的安静,她用颤抖的声音问:“您是不会将看到的东西报告给德国士兵的,对吗?”
马文面无表情。
“求求您,我知道这很为难。”
“不要让我再看见第二次。”马文已无心情欣赏美妙的歌喉,他紧缩眉头,转身离开。
罗拉松了口气,她以为这将成为两人和上帝的秘密,可没有人发现就在不远处,有双躲在树丛中的眼睛将发生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
六
马文在大街上闲逛了一会儿才回到军营,还未坐定,就被告知中尉有请,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稳定了心跳,他走上楼梯,正巧遇见了面露灿烂笑容的本。
“看来昨晚玩的不错?”
“真希望你也在场。”本拽了拽衣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让出了条通道,“中尉正在等你。”
马文点点头,向着那扇熟悉的门走去,还未抬手敲门,门便自己打开了,中尉扶着门,冷冷的看着他。
“我猜到你要来了,快进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马文跟在中尉后面进了办公室,局促的站着。
中尉挠了挠鼻子,“还记得我昨天对你说过什么吗?”
“把犹太人挖出来,长官。”马文洪亮的回答。
中尉怪笑了一声,这让马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才接到线报,这个小镇居然有人敢私藏犹太人,下午就会真相大白,你也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功吧?”
马文紧张的冒着冷汗,突然跳出的犹太小男孩,罗拉的恳求,诡异的本,此时统统出现在他面前,他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努力压制快要跳出的心脏。
“这是不是个好消息?”中尉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这位微微发抖的男孩,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马文绝望的望着前方,好像看见了罗拉被拉进了开往德国的火车,那列以死亡为终点的火车。
由五人组成的小队很快就出发了,除了马文与中尉外,本和另外两位下士也凑了热闹,一行人穿过街道,临街的居民纷纷闭了窗户,街上的行人停下了脚步,低着头,猜测着谁又要遭到厄运。他们的目的地是小镇最北的高地,那里树立着一座木屋。
最先发现这批德军的是珍妮,她飞快的跑进木屋。老詹姆斯早已做好被德军搜屋的心理准备,他有信心汉娜和雅克布一定不会被发现,惊慌失措的三姐妹则聚在他身边。
咚咚咚,那是死神的敲门声。
“去开门,琴。”老詹姆斯平静的说。
琴如梦游般走到门前,用颤抖的手拨开门闩,在她面前站立着五位即将决定她们命运的人。
最先走进房子的是中尉,他环视一周,满意的拍着手,皮靴在地面上咔嗒作响。他指着三位女孩,“这些都是你的女儿?她们可真美。”随后示意马文翻译成法语。
罗拉此时才发现一直躲在队尾的马文,大脑一片空白,她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一定是他将这批恶狼领到这里,自己竟然还愚蠢的相信他的谎话,甚至指望他不会违背诺言,真是太天真,她咬紧牙关,狠狠瞪着马文。
马文走到中尉身边,不敢直视罗拉尖刀般的目光,最终他的身份还是被揭穿了。
“感谢您的赞美,不知您来我家有何事?”
中尉踱步来到餐桌旁,坐下,摊开手,“你有没有在附近见过犹太人。”
“有能力的犹太人早就逃走了。”
“没能力的呢?”
“您是什么意思?”
“会不会躲在地洞?他们总不会凭空消失吧。”中尉的笑容停在脸上,盯着老詹姆斯。
“我只是个庄稼汉,哪里知道那么多。”老詹姆斯自如的回答。
“有鸡蛋吗?”中尉挑着眉,改变了话题。
“什么?”老詹姆斯愣住了。
“鸡蛋,我听说你摊的鸡蛋格外好吃,我太忙了,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呢。”
老詹姆斯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不一会儿就从厨房端出陶盘,上面摆放着金灿灿泛着油光的摊鸡蛋。
“看起来很好吃,有胡椒粉吗?我喜欢在鸡蛋上洒一些胡椒粉。”
珍妮小心翼翼的将胡椒粉瓶递给中尉,中尉在即将接到时,手肘明显抖动了,于是那小巧的白瓷瓶被打翻在地,胡椒粉末透过地板的缝隙飘至黑暗的角落,它躲过尘埃,躲过蜘蛛网,最终找到了一个温润的地方落了下来,鼻腔发出了警告。阿嚏!这声微弱的喷嚏迅速传到地面上,那些正等待猎物的野兽露出了獠牙。
中尉一声令下,地板被掀起,露出了两个紧紧相拥,全身发抖的猎物。“你们真以为我会被这种花招骗过去吗?”中尉厉声喝到。
老詹姆斯双手支撑着桌面,才能稍稍保持站姿,他感受到一股凉意从脊柱爬上头顶,三姐妹抓着父亲的衣角,手心已被汗腻湿。
“早些告诉我这个秘密有多好,我也许会大发慈悲赏你些钱,去给姑娘们做身新衣服。现在你们要一起上路了,去和又脏又臭的猪佬待在狭窄的铁盒里。”
老詹姆斯垂下了脑袋,他不害怕去集中营,但一想到可爱的女儿们也要备受折磨。就心如刀割。“放过我的女儿们吧,她们什么也不知道。”他用悲切的声音哀求道。
“现在后悔是不是有些晚了?”中尉不耐烦的看了眼时钟,已经不早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下达命令:“把他们用绳子绑了,送到军营。”
本和其他下士动作飞快,马文失神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七
老詹姆斯一家被抓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了小镇,镇长耸拉着胡子,传出消息,卧病在床,闭门谢客。既然镇长已经无法插手,那只有靠自己人,居民们暗中组织了一支武装队,除了仅有的几把猎枪,铁匠和小提姆还连夜锻造出几把长刀,屠夫拿出杀猪砍刀,农夫举起锄头,密谋要与德国佬拼命,将老詹姆斯救出来。
“谁也无法带走我们镇里的人。”他们这样说。
小提姆被任命为“侦察兵”,打探牢房的具体位置,不久后,他就带回消息,所有的人都被关押在军营旁边的房子里。“那里原是图书馆,门口有两名德国士兵在站岗。我还打听到,明天就要将他们押送走。”
于是,众人决定今天晚上就行动。夜晚会掩护他们的踪迹,更何况小镇中的舞会将拖住纳粹的腿,只要在纳粹回来之前将老詹姆斯等人带走,就万事大吉。
马文在军营中坐立不安,得想办法和罗拉取得联系,在他脑海里逐渐形成了个大胆的计划,如果能顺利实施,将救下几条人命。
太阳缓慢的缩进地平线,黑夜即将统治大地,马文最后深情的看了一眼太阳的余晖,知道自己该行动了。他走向牢房,门前的两位士兵正在聊天,看见马文前来,他们立即敬礼。“长官。”
他和蔼的说明来意,“军营里的人都去舞会了,只留我一人值班,你们陪我喝一杯?”
两位士兵露出为难的神色,“这违反纪律。”
“去他的纪律,凭什么其他人不遵守让我们遵守?”
士兵们被劝服了,几杯烈酒下肚,纷纷醉倒,马文从他们的腰间取下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门。
“谁?”罗拉看见正向他们靠近的烛光问。
“是我,我来带你们离开这里。”烛光走近以后映照出马文的脸。
“你?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德国士兵?”罗拉别过脸去。
“我知道让你们相信我很难,但你们只有很短的时间逃走,参加舞会的人快要回来了。”他用小刀为老詹姆斯等人解了绑。
布谷,布谷,诡异的布谷鸟声划破安静的夜,黑魆魆的人影从大街小巷汇合至一处,乘着夜色悄无声息的向牢房接近,武装队行动了。
“向高山跑,在那里的山洞躲几夜,远离铁路,离开这个小镇。”马文嘱咐着。他将众人领到图书馆的后门,这个后门直通树林。他最后郑重的握了握老詹姆斯的手,“快走吧,不要回头。”
众人呆立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的发生的事情。后来,汉娜最快做出反应,拉起儿子向着树林走去,随后是珍妮和琴,老詹姆斯和罗拉垫后。刚走出几步,罗拉突然转身,拥抱住马文,并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声,“谢谢”。
“走吧,未来你要是在剧院演唱,我一定当观众。”他回应着,目送这些本该被送去德国的囚犯离开。
“下面该解决你了。”马文走进眼前的临时牢房,将手中的残烛扔进了书堆,纸张遇火即燃,火舌吞吐着,迅速把这座图书馆包围起来,大火卷起滚滚浓烟,直冲星空,火光映着马文的笑脸,他相信罗拉一定会顺利逃脱,有一天她会成为剧院里的王后,他将坐在台下为她热烈鼓掌。
武装队的成员们赶到时,熊熊烈火正向四周挥舞着魔爪,他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仿佛灵魂出鞘般,被钉在原地。眼尖的小提姆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即将坍塌的图书馆走出,他努力的回想,想要抓住记忆里蛛丝般的踪迹。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这里仅留一摊灰烬。
八
军事法庭上。
“马文•庞提克被控纵火,故意杀人罪。”法官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人。当他宣读姓名时,法庭下的人们小声议论着。“安静!”法官敲着木槌。
“我不曾杀人。”那人抬起眼,脸色惨白,皱纹在眼角拉了几条弧线,线的另一端藏在杂乱的金发下。
“不,我亲眼所见,你杀了汉娜和她的儿子,你杀了老詹姆斯和三姐妹,为了掩盖罪行,你将图书馆烧了。”证人席上站着一位黑头发的青年,虽然他已续起胡须,声音变得沙哑,但仍能看出当年的影子,他还是没变成绅士,这个小提姆。
陪审团的成员们交头接耳。
“我爱那个叫罗拉的女孩,她的歌声让我就无法自拔,我将他们放了,为了掩盖他们逃走的真相我烧了图书馆。”
“狼怎么会放走即将到嘴的羊羔!”
陪审团里有人点了点头。
他开始颤抖了,向陪审团投去恳求的目光,就像当年罗拉对他做的那样。“请相信我,我是无辜的。”他几乎要哭出来。
陪审团避开的他的目光。
最终审判结果还是来到了,法官清了清嗓子:“马文•庞提克犯纵火罪,故意杀人罪,处以绞刑。”
行刑那日,街道上挤满了来自圣布里亚克小镇的居民,他们要亲眼看着这位杀人恶魔下地狱。马文被带上了绞刑台,他的腿直打哆嗦,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为了保持镇静,他断断续续哼起了当年罗拉哼过的法国歌谣,他在战败时才知道这首歌谣的名字,《月光谣》是吗?他在孤独的夜晚曾一遍遍练习,却始终无法让自己满意,如今是最后一遍了,他喉咙干涩,哽咽着,僵硬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
行刑者一拉开关,马文腿悬空了,颈椎断裂的声音惊起了一群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