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尹府的大门前，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悬在门楣之上，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只为庆祝尹府长房大公子大婚。娶的是当朝尚书令家千金，王小姐。
迎亲的花轿已经进门，众人都在尹府的大院里喝酒庆贺，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戏台上的戏子拿腔作势。
“诸位来宾，戏想必诸位都看腻了。我家老爷还为诸位准备了西域舞蹈。特请来了云昭歌舞坊的头牌白姑娘。”尹府管家弓着腰笑嘻嘻地说道。
众人齐喊:“好！好！好！”
只见台上的戏子都撤到后台，几个西域装扮的姑娘跑到台上，音乐响起，舞姿翩翩，扭动着曼妙的腰肢，黄纱遮面，映得一双大眼睛很是灵动。
众人正纳闷白姑娘哪去了？只见一道红光从天而降，直落舞台中央。
白姑娘身着红色纱裙，遮面的红纱也挡不住她的美。肌肤如雪，鼻子小巧而精致，眼窝深陷，长而弯的睫毛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眸子是灰蓝色的。褐色的头发如瀑布一样，随着她的舞姿舞动着。她长得不是中原人的模样。她也不是中原人。她来自西域，来自茫茫大漠的那一边，
她在舞台上，蹁跹起舞，舞姿硬朗无半分柔媚，但是也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众人皆鼓掌、叫好。
只顾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的新郎官，尹府大公子尹孤鹜听到叫好声，也把目光投到了舞台上。
他看到了她，即使他喝酒了，他依旧认得她，即使她遮了面，他也能认出她。他是他的落霞。
尹孤鹜看到舞台上的落霞，一个箭步飞身到舞台之上。环抱住落霞舞动的腰肢。落霞不由得惊呼一声。
尹老爷大喊:“尹孤鹜，你干什么！快下来！”
尹孤鹜像是没听见一样，看着怀中被他突如其来的拥抱，抱得险些摔倒的落霞，眼里尽是柔情。
他今天穿着大红吉服，她今天也穿着红色的纱裙，但是不是嫁衣。
她看着他，莞尔一笑，袖子里藏好的匕首被她反手握在手里。
02
还记得那年，他们初识于大漠。
“少爷，前面沙峰上躺着个人。”
公子掀开轿帘，看向身旁的侍卫说:“冷血，你去看看。”
冷血骑着马快步行到前面的沙峰上。“少爷，是个女子，应该是脱水了！昏倒了！”冷血喊到。
“朱管家，让驼队快走几步。我们去救救那女子。”轿子里的公子说道。
“好的。少爷。”
驼队走到了冷血的身旁，公子下轿走到女子身边。冷血已将女子的身体摆正，让她平躺在沙漠上。她的年龄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长得不像中原人，在这大漠里，皮肤如此白皙也真是少见。
公子拿来水袋，缓缓地给她喂了几口水。然后让冷血给她抬到轿子里。他们一行人又继续前进。
没到一个时辰，那女子就醒了。
“你醒了？”公子说道。
那女子一脸惊恐地看向面前的这个白衣少年。
“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坏人。刚才你缺水晕倒在沙漠里，是我们救了你。”
女子的惊恐慢慢不见了。
“你好。”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别扭。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我能听懂中原话，只是说不明白。”
“哦。你是哪里的人？”
“我是沙漠那边的一个小国家的人。”
“你怎么晕倒在沙漠上了？”
“我爹重病，需要草药，只有中原有那种草药。我想去买，穿越沙漠的时候迷路了。”
“你需要哪种草药？”
女子从破烂的衣服里，翻出一张字条，递给了公子。
公子拿过字条，上面的字体是中原的字。公子看到上面的字笑了笑说:“我们这里正好有这种草药。可以给你。”
“多少钱？”
“不要钱。”
那女子听到不要钱，微微笑了笑。
“你家具体在哪里？我看看我们顺不顺路。用不用送你一趟。”
“我家，在沙漠西北的楼兰。”
楼兰，公子眼睛一亮。
“我们要去的也是那里。正好一路。”
女子莞尔一笑，眉眼甚是醉人。如果她换去这身衣服，应该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我们这儿有一件女人的衣服，我一会儿下轿子，你换一下吧！”说着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一件红色的广袖纱裙。
女子接过纱裙，瞬间被这件衣服吸引住了。“这就是你们中原的丝绸吧？”
公子笑笑不说话，让驼队停了下来，下了轿。
“换好没？”
“好了！”
男子掀开轿帘，看见面前的红衣女子，不禁看呆了。
“少爷，少爷，快上轿吧。要不天黑之前到不了楼兰了。”冷血看着呆了公子说道。
公子回过神来，一个箭步上了轿子。坐到轿子里，看着面前的女子，笑着说:“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没有名字。”
“嗯？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
女子看向公子点了点头。
“落霞。你叫落霞怎么样？傍晚天边最美的那道光。”
他，叫孤鹜，所以他叫她落霞。不是那落霞多美，是“落霞与孤鹜齐飞”。
03
他们一行人到了楼兰，孤鹜把草药给你落霞，然后就作别了。
父亲让尹孤鹜来楼兰，是为了让他在这里开几家商铺，贩卖草药和丝绸。
几个月过去了，尹府在楼兰的商行已经运营起来，并且都能盈利。
一日，尹孤鹜在楼兰的市集上闲逛，想要挑选一些西域的香料带回去。中午有些饿了，他来到了楼兰当地一家很有名的餐馆。没想到招呼他的竟是落霞。
落霞低着头走到他身边。他看到是落霞，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目光游移地站在他的身侧。
孤鹜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身看向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吗？怎么在餐馆里？”
自从那一别，他的心里全是她。他日思夜想着能否再遇见她。果然，老天有眼，她又出现在他面前。
落霞低着头，不说话。眼泪扑簌簌地流下。
孤鹜见她哭了，不知所措地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爹，死了。”
在落霞断续的话语里，孤鹜听出来了事情的原委。
她父亲得到了草药，命延续了几个月，但是最后还是死了。没钱下葬，落霞只能来餐馆挣钱，为她父亲下葬。
孤鹜听了之后，没有让落霞继续留在餐馆里。把她带回了府里，也把落霞的父亲安排下葬了。
落霞无处可去，就留在孤鹜西域的府邸里住着。
“我们中原的房子都是木头搭的。飞檐斗拱，金碧辉煌。不似石头这般硬，上面能刻出精美的花纹。”
“你去过中原的江南吗？那里的房子白墙黑瓦，那里的树常年都是绿的，那里的雨下得像仙境……”
“你见过中原的云吗？黄昏时候的云霞甚是好看。”
“落霞，我要带你回中原，给你住最华丽的房子，带你去最美的地方，带你去看最好看的风景。”
“公子，你喝多了。”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了。第二年，春天，孤鹜该回到中原了。
“我得回去了。”孤鹜看着落霞说道。
落霞的眼里满是失落。几个月的相处，她已经离不开面前这个男子了，是爱？是依赖？她不知道。只知道没有了父亲之后，她的世界里只有他。
“你跟我一起走好吗？”孤鹜没有底气地说着，他觉得落霞不会答应他的，毕竟这里才是落霞的家乡。这里有她的亲人。而他终究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不跟我走也可以，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管家和仆人我都不带走……”
还没等孤鹜说完，落霞说道:“我和你回中原！”
孤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地看向落霞。
04
落霞随着孤鹜回到了中原，尹府。
落霞从未见过这样风格的建筑，这就是孤鹜说的飞檐斗拱，金碧辉煌？落霞不禁看呆了。
孤鹜喊着落霞快进去。
落霞随着孤鹜进了门，走到正厅，去拜见父亲。
孤鹜走到正襟危坐的父亲面前，作揖跪下，磕头问安。
落霞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面前这个老头。
那老头摸着胡须看向孤鹜说:“起来吧！”
又眯缝着眼睛，看向落霞:“这个西域女子是谁？”
“我在西域认识的一位朋友。父母都不在了。就随我来到了中原。”孤鹜答到。
尹老爷笑盈盈地答到:“那她既然是你的朋友，又从西域远道而来，就是尹府的贵客，安排她在东厢房住下。”
“谢父亲。”孤鹜退下，然后把落霞安顿到了东厢房。
“落霞，你既同我回来了，我就一定要娶你。你等两日，我定和父亲说明我要娶你。”
落霞看着孤鹜，微微一笑。她的笑，倾国倾城。
翌日，孤鹜就迫不及待地找到父亲，跪地说:“父亲，孤鹜要娶落霞为妻。”
“谁？那个西域女子吗？”
“是。”
“什么？你想都别想，你是当朝中书令家长房公子，你能娶这么个不明身份的人？再说了，你别忘了你是有婚约的，是尚书令家千金。”
“父亲，孤鹜的志向不在做官。二弟，三弟皆可入朝为官。婚约，我去找王大人退了，所有后果我一人承担。大不了，我带着落霞离开中原。”
“你都多大了。想问题能不能过点脑子。你能承担得了吗？你走了，我们整个尹府都得完。你不是为你自己活着的。你背后是整个尹府。”
孤鹜，孤鹜，虽然你的名字是孤鹜，但是你的身上是整个尹家。
那一日，他没有去找落霞，只是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当他醒来，落霞已经不在了。
但是从此云昭歌舞坊多了一个头牌，白姑娘。
05
“落霞，来我们这儿的姑娘，不仅得长得好看，舞姿动人，还得会武功。你行吗？”
“云姨，我可以学。”
“舞蹈吗？”
“武功。”
“武功可不好学。”
“我能学好，因为我要杀人。”
“呵呵，小姑娘，能主动来我们这儿的姑娘，都是有血海深仇的。你个外地人能有什么血海深仇？”
落霞，笑了笑，不说话。她的笑，不再温柔，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夜。那噩梦一样的一夜。我屠不了你满门，也要杀你一人。
06
“孤鹜，这台上的小娘子，不是咱中原人啊。长得这小模样真是撩人。”柳公子看着喝得醉眼朦胧的孤鹜说道。
自从落霞不辞而别之后，这个昔日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的尹孤鹜就变成了豪门浪子，整日饮酒作乐。众人都以为他从西域回来一趟，受西域环境的影响，性子变了。
孤鹜抬起他被酒精坠得很沉的眼皮，看向舞台。“这姑娘是谁？”此时这个女子正背对着他们起舞。
“她就是云昭歌舞坊的头牌白姑娘，云姨在西域找来的。长得跟咱这儿的姑娘一点也不一样。美得像仙女。被云姨藏了一年，一出场就艳惊四座。”同桌的另一位公子说道。
西域，孤鹜的心里起了一丝波澜。两年了，落霞你在哪？
孤鹜看着舞台上的女子，看得醉了。台上的女子回过头，白绫遮面，一双摄人心魄的大眼睛。
落霞，落霞，孤鹜惊呆了。那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眼睛。
孤鹜起身，把手往桌子上一按，纵身一跃就要跳上舞台。
舞台上的女子见他飞身就要上舞台，三两步就退身到后台，身姿轻盈。突然之间舞台上的白衣女子就不见了，唯独剩下表情惊愕的孤鹜。
“孤鹜，你干嘛？”柳公子大喊。
孤鹜像没听见柳公子的喊声一样，追着白衣女子就跑到了后台，跑到了歌舞坊的庭院。
孤鹜追上了白衣女子，一把拽住白衣女子的衣袖。就要一个用力把他拽到怀里。只见白衣女子反手握住孤鹜的手腕，用力一扭，孤鹜的手腕险些被扭断，疼痛让孤鹜送开了拽着女子衣袖的手。
女子纵身一跃，飞到湖中的假山上，想要跃出庭院。
孤鹜大喊:“落霞！”
女子停住了脚，立在假山之上，回过身，看着湖边的孤鹜，说:“公子，你认错人了。”她的中原话说得很流利。不像落霞。
“你和她一模一样。”
“呵呵，你们中原人看我们长得不都一样。”
“是的，你不是她，她不像你这般伶牙俐齿。”孤鹜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落寞，他转身想要离开。
只见那女子飞下假山，手在头发上一拽，刚才束发的簪子，瞬间变作匕首，直直朝孤鹜刺来。
孤鹜听见声响，一个闪身，躲开了女子的匕首。
女子轻盈落地，转身看向孤鹜，邪魅一笑，又向孤鹜刺来，招招都直冲孤鹜要害。
孤鹜连忙躲闪，并不还手反击。
这么缠斗了一会儿，孤鹜可能觉得累了，不再闪躲，反手打掉了女子的匕首，另一只手擒住了女子双手，把她往怀里一拽。另一只手锁住了女子的腰肢。女子动弹不得。
女子褐色的秀发打在她白皙的脸颊上，一双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孤鹜。
“你为什么如此不依不饶？”
“我要杀了你！”
“杀我？我跟你有什么仇？再说能杀得了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你！”女子想要挣脱。
孤鹜俯下身，嘴靠向女子的面庞，像要吻下去。女子扭头想要躲开他的吻，但是孤鹜并没有吻她，用嘴扯去了她的面纱。
落霞，她就是他的落霞。
他怔住了，然后眼里满是柔情，又满是怜爱，这一切的眼神似乎就在这一瞬间。
就这一瞬间的慌神，落霞挣脱了孤鹜的束缚，站在孤鹜的对面。
孤鹜呆呆的看着她，千言万语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尹公子，就要大婚了，还出来饮酒作乐也不怕王小姐怪罪？”
孤鹜还是不说话，呆呆地望着落霞。
“你今天放过我，不代表今后我会放过你。早晚有一天，我能杀了你！”
孤鹜还是不说话，他有点不认识这个面前的女子了，虽然她有着和落霞一样的脸，但是她的言谈举止没有半分落霞的样子。这两年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化这么大，让她这么想杀了他！
落霞看着满脸疑惑，一言不发的孤鹜，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尹公子，我不是落霞，那个落霞来到中原的第一天就死了，死在你尹府。我是云昭歌舞坊头牌，白姑娘。”
“公子再不说话，我就走了！明日您大婚，我定会献上大礼！”说着，转身，回到了的屋内。
孤鹜呆呆地看着落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他终于抑制不住，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07
翌日，他大婚。整个城市，似乎都在庆贺尹府公子尹孤鹜大婚。
她也不例外。尹府还把她邀请了来，不知有何深意。让她死心？还是让他死心？
花轿落，仪式毕，歌舞起。她蹁跹而至，身穿他送她的红裙，依旧美艳动人。
孤鹜飞上舞台，抱起她的腰肢。众人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一刻他等着好久，这一刻她也等了好久。苦练两年，只为今朝，把匕首刺入他的胸膛。了此情，亦了此恨。
她暗中反手拿出匕首，正要刺向他。他向她吻来，吻得那样温柔，吻得那样苦涩，是他的泪，他居然流泪了。
落霞的匕首就要从后背刺入他的胸膛，但是她还是收起了匕首，她终究还是做不到。
迎合着他的吻。泪水不自觉得流了下来。
孤鹜看着怀里的落霞，满眼温柔。落霞，亦回望着孤鹜，这一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噗，落霞口吐鲜血。孤鹜满脸惊愕地看向落霞，只见一支带血的箭头，在落霞胸前。一支箭，射穿了她的心。
她一脸惊恐地看向孤鹜，然后又变成柔情。用手抚着孤鹜的脸颊:“下辈子，让我当你的新娘。”
说完就倒在了孤鹜怀里。
孤鹜抱着怀里死去的落霞，踉跄地坐在舞台上，泪水夺眶而出:“不！不！不！”随后恶狠狠地看向父亲。
尹老爷的脸上透着一丝狡猾的笑。
父亲被孤鹜的表情惊呆了。这个听话的孩子，第一次这么看他。那目光凌厉得吓人。他放下落霞，一把抽出呆站在一旁的侍卫冷血的剑，然后就朝尹老爷刺去。
宾客都吓得四下逃窜。
尹老爷，只是呆呆地坐着。
就在剑刺向尹老爷的那一刻，停住了。
剑，哐当掉地。
孤鹜看着父亲，竟然笑了起来。“你守着这个尚书家千金过吧！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走向舞台，抱起舞台上的落霞，慢慢地走出了尹府。
尹大人早已被吓得魂不守舍，只是木讷地坐在椅子上。
“落霞，我带你回家。”
08
“少爷，你杀了我吧！”冷血看着抱着落霞呆呆地走着的公子说道。
“为什么？”孤鹜的声音冷得骇人。
冷血突然跪在孤鹜面前。孤鹜不解地看向面前的冷血。
“那天晚上，老爷给我灌了药，我，我轻薄了落霞姑娘。”
“什么？”孤鹜瞪大了眼睛。
“但是那晚我被灌药了，神志不清，好像被落霞姑娘挣脱得逃走了。但是姑娘一定以为是你派我去的。要不她不能那么恨你。两年都不见你。还去了云昭坊。都是我的错。”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孤鹜笑着绕开了冷血。
“呵呵，怨你什么。我就不该带她回来。”说着看向怀里的落霞，把脸颊贴到她的脸上，喃喃地说:“落霞，我带你回家。你永远是我的新娘。”
他们回到了楼兰，他为她准备了最美的棺椁，给她穿上了楼兰最美的嫁衣，头冠上他亲手为她插上了翎羽，这一刻她是楼兰最美的新娘。
他亲手把她葬在了大漠深处，在她身旁也给自己留了一个位置。
从此，大漠多了一个女子，她是楼兰最美的新娘。也多了一个守墓的人。
下辈子，落霞与孤鹜齐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