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樱花又开了,树下一片鲜草丰美,甜甜的绿意涨满了眼帘,我望向天空,风筝一扯一扯在摇摆。
情人节到了,我总会幻想这样的景色与兴致,一片浪漫安详。可是身处北国,情人节往往准备的漫不经心,乍暖还寒,没有绮丽与鲜艳,幸而今天是个晴天,淡蓝的天空,几多明媚。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清晨,我醒来,在祖母的膝上,她摸着我久梦后汗涔涔的额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阳光斜照进来,很小的一束,穿过她鬓边垂落的白发。
“你啊,要记得啊,无论多爱一个人,多想对一个人好,都不要把自己的整个心交给他,等他把你的整个心吃干净了,就不会再想你了。”
我望着眼前一生劳碌的这个女人,年逾古稀,生命在乡村的土地上渐渐暗淡,可有时候,浸透了太多的泥土的芬芳,讲出的话语却是最美的花。
我看着那一束光渐渐增强,穿过白发,在她额角的沟沟壑壑中奔腾开来。
你爱过祖父么,我想了很久,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很久很久之前,也是这样的清晨,我曾问过祖母这样的问题,那是一个夏日的清早,院子里几株西府海棠开的正艳的时候,也是我年龄正是感情如花苞一样刚刚开绽的时节。
那样的清晨,祖父又一次对祖母发火,在这个传统保守甚至有点不可理喻的家里,祖父有着发火的绝对权威,我看着祖父因为一点无名小事将祖母做好的早饭摔得稀碎,祖母一人在角落将破碎的碗碟收拾捡起,脸上泪水涔涔,我看着她闪闪的面庞,像夏季清早的阳光,过早的强烈,以至于刺眼的痛。
我很难过,在我刚通人事的时候,面对的是这样的图景,我甚至痛恨过他们,打碎了我对爱情童话般的梦想。
那时的我,自以为成熟,依然幼稚的可笑。
我把捡着碎片的祖母拉起,问她:你觉的祖父爱不爱你?
这个一生穷苦的女人,哪里懂得爱是个什么意思。
我又追问一句,他这么对你,你捡那些还做什么呢?
那天的祖母愣了一下,眼泪就这么停了下来,光从他的背后包拢过来,那时的她沟壑已现,双鬓却还没有这么白。
她就那么愣着,突然泪水又开始流。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我站在那天清早的光里,说不出的难过。
乡村的四季转圜,像村口的老磨盘,沉重永不停歇,伴着农人的喘息,一刻一刻向前碾压着。
听取了蛙声一片,看来了谷香丰年。
那一年的谷穗都是沉甸甸的,仿佛积攒了对土地久远的眷恋与情意,深情地望着脚下那用尽一生哺育出这一片金黄的乳房。
那个秋天,我第一次看见祖父低头。
那个早晨,我一次感受到一个男人的温柔。
易寻千杯客,难得斗米情。
那天的祖父伸开粗厚的手掌,递给祖母一张百元,你去买新衣服吧。
窗外的海棠花保留着最后一点的炽烈,远方青山含黛,牛哞声声。
“我和你祖父打打闹闹大半辈子了,穷过,难过,搬了三次家,盖了两座房子,有了你的爸爸叔叔,有了你的姑姑,现在你都这么大了。”
光普照在她的脸上,难以言说的安详。
我的泪水突然停歇,像那天的祖母,愣了一下,躺在她的怀里。
“这么多年了,想想没觉着就老了。20岁那年,你祖父用一辆牛车把我拉回了家,我坐在后面的车上,看他在前面骑着马,我都不知道我和这个人见了两面就要和他过一辈子。这一辈子,他打过我,也骂过我,可是人这一辈不也就这样子过来了么,我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他再怎么生气,却从来没抛弃过我,抛弃过我们娘几个。人这一辈子,又是为了啥呢?“
清早的光没有云彩的遮拦,慢慢沸腾,我的泪水突然又开始流。
走过了人山人海,看淡了风云转换。
多情玫瑰种,但少痴心人啊。
我羡慕祖母,一生如此平淡却丰饶,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在那辆扎扎作响的牛车上,她用一个不懂爱情的开始,用一生修为了自己所理解的爱情;她或许将就了一生,却也痴情了一声。
所谓爱,如若失去了与子偕老的勇气,就已不在高尚,所谓爱,如若淡化了长相守的信仰,再怎么谈纯情。太多的时候,我们追求者不俗,却终究未能免俗,更多的时候,我们过着平庸的日子,却有着最宽恕和从容的平淡。
我这一生也许最不该去的地方就是北京,不该遇到某一个人,不该选择懦弱与背弃,不该过早交付自己真心。可是,一切都是命数。
人,一声爱过几个人,又被几个人爱过,因为哪一个执手一生,因为那一个绝情天涯,都是命数。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依然很开心,在这个美丽星球的街角庭院,会有手捧玫瑰的恋人甜甜的微笑,我用死去的爱情献祭这个爱情绽放的时刻,我用毕生的生命去致敬与子偕老的勇气。
愿你们,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