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的五叔走了。再不能相见。
那一天凌晨,看到姐姐发的消息:“五叔突发心脏病去世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再看第二遍,喊老公看消息。
他抱住我:“你不要慌,不要急。”
我怎么能不慌,怎么能不急?!
写到这里,鼻子酸酸的,泪水就蓄满了眼眶.
……
仿佛就在昨天,在五叔家里,姐妹们围绕而坐,叽叽喳喳……仿佛就在昨天,我们堂姐妹10个,围着五叔,悲痛无法言表……
莹儿就用文字,寄托哀思。
村支书的“虎气”
五叔属虎,小名叫虎子。“虎气”是融入五叔骨血的特点。
他任村支书期间,有一年夏天下暴雨,街道成了河道,水从北面、东面、南面汹涌而来,村东的小水库水位暴涨,水淹没溢洪道,桥面也成了水道,临近水库的四叔家进了水,正屋里饭锅都飘在水上,院子里石头做的猪食槽、咸菜瓮眨眼间就被冲走了。
五叔带人走上水库堤坝,这时候有户人家几个柴垛被冲走,拿了镢头要把堤坝从中间豁开泄洪,五叔不允许,她哭天喊地,面对刨挖的镢头,五叔虎目圆睁,高声大喝:停下!都住手!想毁了水库吗?他站在䦆头中间说:泄洪对,从这里豁开,七、八米高的堤坝拉垮就冲没了。老少爷们跟我来,咱们从南头挖泄洪道,保住人,保住房子,保住水库。
他带领大家掘开堤坝的南头泄洪,缓解北面溢洪道压力,小村没有人员伤亡,没有房屋倒塌,保住了整个水库!
洪水退了,村庄安全了,大家才发现五叔一只脚上的雨靴不知去哪里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靴子没了。
面对突 发事件,我也曾挺身而出,有人问我哪里来的勇气,我就想到了站在镢头中间的五叔,血脉相连,是那一份勇气和担当。
孩子上大学我来供应
青春期的我特别叛逆,一度和母亲剑拔弩张。
那时,我不知道患冠心病的父亲被诊为心肌梗塞(一年后知道是误诊),他让我报考中专。我瞒着父亲报了高中。
高中录取通知书下来,父亲不让我读,要我复读一年考中专,毕了业正好挣钱供应姐姐读大学。
我跟父亲闹,一定要读高中。
父亲长叹一声:“我也愿意你上高中,可以后谁供应你?”
不明就里的我哭着跟父亲说自己半工半读也要读高中上大学,父亲怔怔的看着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就闷着头抽烟,一支接一支。
那一日,父亲长吁短叹,五叔来了,父亲说:“我不是不想让她上高中念大学,可我这病,不知道啥时候就吹灯拔蜡了。”
我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很悲哀,我竟不知道,父亲病重至此!
五叔跟父亲承诺:“真要有那一步,莹儿考上大学我供应。”
多亏了五叔,父亲终于点了头,同意我读高中。
孩子说话不中听,心地是好的
学校的教学楼东书楼还没盖好,开学迟了近一月。姐姐妹妹都去上学了,我不知道怎么直接面对母亲,在母亲面前,刺猬一样,天天竖着一根根刺,这些保护自己的刺,走近了会伤到别人,越亲近的人伤的越重。母亲觉得我事事跟她对着干,我觉得母亲对姐姐和妹妹都比对我好很多,母女俩疑邻盗斧,相看两生厌,日子过得很煎熬。
父亲那段时间上不了班,地里的活儿也干不了。五叔帮我们家锄玉米,我也扛一把小点儿的锄头和五叔一起。五叔是很善于和人谈话的,每天我们一边干活儿,一边聊天,后来五叔对母亲说:“嫂子,莹其实很懂事,有时候说话不中听惹你生气,心地是好的,可不是品质不好。”
这句话母亲真的听进去了,应该也是她愿意相信的。我与母亲的关系,从那时起渐渐缓和起来。
瞒着父亲找五叔帮忙
离开家在老龙湾畔读高中,钱丢了不敢回家再要,五叔听说,二话不说就掏出钱来给我,我不要,五婶把钱塞进我口袋:“快收起来,别让你爹知道,不能让他生气。”
我读高三的时候,神 经 衰 弱,有一段时间不想上学了,又怕父亲知道生气,先跟五叔商量,五叔说,不上学也可以,看我种的甜叶菊了吗?农大教授跟咱们合作,咱们种植甜叶菊,他来研究,提取糖分,要找一个高中生做技术员,你愿意就来干。
第二周我回来,五叔说:我仔细想过了,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你还是先读大学,选择的余地更大,站的平台更高。
那一晚,五叔跟我聊了很久,五叔是老 三 届,是读书的好苗子,却没有 书读,他以自己历经的坎坷,说服我回心转意,重新备战高考。
我到济南上大学,五叔去送的我,我说我自己能行,五叔说,你爹来不了,我来送你,他好放心。
有些事,父亲到现在也不知道。
花开与果熟之间
五叔经营过果园,逢到秋假,看果园做作业常常是我的活儿。
偶尔也帮五叔干活儿,五叔说:春天来了,花儿开了;秋天到了,果子熟了。这是诗人写的,他不知道花开与果熟之间,多少辛苦:除草、剪枝、间果、打药、施肥,样样都不能少,样样都有自己时辰,晚了早了都不行。
五叔说:剪枝有门道。等它冬眠,叶子落了,养分回流贮存,剪早了养分还没存好,等过了年气温回升,冬眠结束再剪就晚了;剪枝还要会看,分得清花芽、叶芽,小年见花就留,大年花多供不足得疏剪……
五叔是悟性高的人,跟他做活儿,不知觉就学到很多东西。
跟五叔采桑,五叔教给我怎么辨别“死眼活眼”,然后笑着跟我说,以后可不能不分死眼活眼了。
跟五叔割麦,五叔教给我右手握镰刀,勾笼过一小撮麦子,左手拇指食指沿着镰刀木头柄把麦子往前一推握住,镰刀下滑到麦秸底部割断,然后食指与中指一组、中指与无名指一组,三次割完,放到地上的时候,是一个漂亮的扇形,好通风容易晒干,捆的时候不容易散。
退休后自主创业
五叔从矿管局退休后自主创业,他拜师学艺,极其刻苦,开办吕氏推拿室,不断精进技艺。
一本本厚厚的医书,被他翻看的起了毛边;他自学考取国家中医师证,是考区年龄最大的一位,卫生局的领导称他创造了奇迹。
吕氏推拿室搬过一次家,很多客户不顾路途远也要过来找五叔推拿调理,五叔儒 释 道皆通,手上推拿治身,也谈话聊天治心。
20年来除了重大节日,他很少休班,一来是客户需要,二来他喜欢,三来补贴家用。母亲住院病重的时候,五叔把推拿室关了,在医院全心陪伴我们也陪伴母亲。有一次一位亲戚来看母亲走后,母亲想起其人往事生气、呕血,五叔劝她,呕血是修 为还不到,提醒你,要放下,要宽容。母亲很受触动,真的从此改变,多了宽容,少了计较。
不是所有的病都有法子治好
婆婆过世,公公重度抑郁,我们想尽了办法,却帮不了他,无力无助的感觉很打击人,有时竟感觉被淹没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从把握,很是沮丧。
五叔劝我,莹啊,你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事就转不过来?放过自己,不是所有的病都有法子治好。你是心理咨询师,心理咨询师不是万能的,尽心力就是孝顺,你比一般人理解老人更多一些,这就是老人有福,不再怪自己了啊。
五叔还说:你爹娘心疼你,从小家里事很少让你费心,没挑过这么重的担子,身体累了,来叔这里给你拾掇拾掇,心累了,来叔这里说道说道,不憋在心里,不让自己这么苦啊,老吕家有说有笑的风风火火的闺女,什么事能愁的皱着眉头苦着脸,遇水架桥,逢山开路,日子得过,总是有办法的。
五叔说:愁眉苦脸是一天,说说笑笑也是一天。
通达的五叔做了我的心灵导师,见五叔一面,整个人都是轻松愉悦的。过些日子不去,五叔会给我打电话:“莹啊,有空过来聊聊天。”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我的家人给了我最大的助力,最多的接纳、包容,最温暖的陪伴。
姐姐的同学李其民不知道姐是五叔侄女,有一次跟同学推荐吕氏推拿室,说老吕推拿技术好人实诚;一个朋友说,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也愿意来这里,老吕人智慧通达,三言两语就觉得心宽了。
五叔 修 成 一个大容器,容得 世 间 悲 欢 离 合。
于我们这一辈而言,五叔是长辈,更是朋友。于病友而言,老吕是推拿师,也是心理治疗师。
昨晚,写着,哭着,睡着了。这几天,我让自己忙忙碌碌,也让自己说说笑笑,我一直感觉没有跟五叔告别,没有告别是不是就不会分离?
今天空了就写。用这些字,怀念我亲爱的五叔,承载这再不能相见的怀念。
20210418
今天清明,亲爱的五叔,你离开我们竟然快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