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城市进入了雨季,一直在下雨。夜里伴雨入眠,早晨听雨醒来。今早穿着小雨靴来上班,一路撑着小花伞,踏着水洼,穿过泥塘,所向披靡,完全不必担心前方路面的积水多深,反倒是看着那些跳着水坑为下一脚寻找出路的行人,萌生了一丝得意。猴子看着我笑着说,“我上一次穿雨靴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
我低头看着这双蓝色小靴子,仿佛回到了童年。似乎因为穿着这双鞋对阴雨绵绵的天气也没那么在意了。毕竟人生处处是欢愉。
前几天弟弟从成都回来,许久未见,我们姐弟三个约在一个颇具特色的小店撸串。本以为弟弟这次回来心情会很低落,爸爸患上了癌症,奶奶刚刚过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完整的四口之家一下子变得阴云密布。所以回来的第一天我和妹妹都小心翼翼的没多打扰,但是第二天,弟弟便主动找到我们俩,想要见见面了。
见到弟弟,我一如每次跳到他面前,摸摸他肉肉的小圆脸。半年不见,他瘦了二十斤,鼓圆的小肚子瘪了一半儿。小眼睛还是笑眯眯的,眯成了两颗小豌豆,小嘴巴嘟嘟的,笑起来像一只肥鼹鼠,不大的小手搭在脸上,只能遮住四分之一的面积。戴着一只黑色的大框眼镜,也无法掩盖这张小胖脸儿的既成事实。越发的萌了。
如果不是戴着孝,完全看不出他的家庭发生过任何不幸。见面之前我们问他心情是不是不好?他回答:“我得坚强,我不能哭,尤其在我爸面前。”这句话让我看到了弟弟的成熟。他二十七岁了,不再是四岁时在姥姥家哭着找妈妈的小可怜,如今他面对家事不慌不乱,终于长成了一个男人的胸怀。
前段时间妹妹不幸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弟弟一直没有主动问候,妹妹和我对于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想要当面教训教训他。结果见到他本人时,妹妹情不自禁的说:“看你这么努力卖萌的份儿上,我就原谅你吧。”弟弟答道:“我还用卖吗?我本来就萌啊。”我和妹妹一人锤了他一拳,又对着他各种蹂躏,却还是在他可爱的小眼睛里原地降服。
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相差三岁,同为姥姥看大。我的衣服给妹妹穿过,弟弟穿过,我上了小学还和弟弟一起搭积木,玩皮球,我们的棉袄和背带棉裤都是姥姥亲手缝制的。弟弟从小就胆小,爱哭,拿着筷子的时候食指一定要伸出来,说话时有点大舌头,“你我”不分。我们不习惯把彼此叫表姐表妹表弟,我们亲近得和亲姐弟别无二致。在那个独生子女的年代里,这样的姐弟关系并不鲜见,既是亲人又是玩伴,所以我从来不觉得国家欠我一个哥哥或妹妹,因为童年并不孤单。
弟弟这次回来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有女朋友了。他大大方方的把那姑娘的照片给我们看,眼神里流露出许多幸福的小星星,也健谈了许多。姑娘很可爱,跟弟弟很般配。看得出,弟弟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儿如此满意。我和妹妹戏谑他顾不着这边动态的原因原来是谈了恋爱。他抿嘴一笑,说没有,忙。
但事实上我和妹妹相互交织的眼神里充满了欣慰。这个木讷的,呆萌的,傻傻的,倔强的臭小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走进他有些封闭却十分可爱的世界的女孩子。
在公园里散步的时候,我挽过弟弟的手臂,边走边聊天。弟弟对我说他的女朋友很懂事,但是很遗憾奶奶并不知道女孩的存在。他也知道将来爸爸的病情会很疼很严重,打算带父母去成都好好玩一玩,他已经想好了路线,车程,轮椅等事项。他沉稳理智的说着这些,比起在不幸面前痛哭流涕更令人心疼,也更令人感动。我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但我能够感受得到他表面的云淡风轻下面是暗涌的悲伤。
不知不觉,时间用各种好的坏的催人成长,看懂世事。妹妹渐渐放下执念,弟弟也保持着豁达的心态。虽然我们聚在一起时仍可以回归孩童时的单纯,但回到各自的生活里,面对的仍旧是成人世界所必须面对的假丑恶悲苦愁。不再有姥姥的庇护,姥爷的呵斥,不再有大人的偏袒和全世界的纵容。
有的只是面对任何事的勇气和随处发现幸福的乐观,而从前的日子,永远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话题。每个人都被迫向前走,采到一株真正的快乐,都视如珍宝。
弟弟的女朋友问,为什么我们三个的微信群叫“海山胡同”。弟弟说:“那是我们三个长大的地方。”
海山胡同还在,老房子还在,只是物是人非,我们都不再回去了。那时候地球像是不曾转动,没有人离开,都很年轻。我们在大床上,听着座钟滴答滴答,还有姥爷翻报纸的声音,在姥姥的蒲扇里,我们安静的睡着。
时间教会了我们如何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却将这许多的记忆带向我们寻不到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