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的书房很大,将近二十平米,一进门,沿着左手边一堵将近四米的墙,就是五个排列整齐的书柜。暗褐色的胡桃木,上半段有玻璃做的门,下半段是柜子,门不透明,也是胡桃木。
这部书架,所费不菲,将近是W半年的工资——不,不应该这样说,应当是W的老爹老娘一个月的工资。辛苦了一辈子,老爹老娘实力不能说拔尖,但至少也不单薄。但是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就在进门第三个书架的下面,那个最不引人注意的柜子里——里面放着W近几年外语的复习材料——藏着他们最不乐意见到的东西,尤其是W的老妈。
老妈最讨厌喝酒,她总说自己酒精过敏,W对此不以为然,ta知道老妈当年喝起菠萝汽酒时是相当的不客气的。这个谎言的起因有二,一是应酬的时候推掉不必要的麻烦,二是为了给W做一个很好的榜样。谎言重复的多了,也就变成了似是而非的现实,后来老妈喝酒完了总说头晕,再次证明人类的意识绝对的比肉体强大。——可惜她不知道,这个天底下,哪里有真正的秘密,就像她私自觉得,W就是她的个人财产。
没错,W喝酒,不知到不到酗酒的程度,但是至少在这个书柜里,别的可以没有,酒是绝对不能断的。曾经有过黄酒,因为那个东西热着喝很舒服,特别是冬天,放一点姜丝,或是几颗话梅——这是H的母亲常用的做法。不过最常见的还是威士忌,够有劲。白酒W是不喜欢的,知识分子的臭脾气,觉得不上档次。
W的威士忌来源不外乎两个,前一瓶快见底的时候ta自己会买来补上。要不就是几个狐朋狗友,深知其喜好,所以往往投其所好,寻找种种理由送来,当然,W在面对美酒的时候,从来是客气几句,然后照单全收。偏偏人前还要装出一幅人模狗样为人师表的样子,有时候W自己都觉得恶心。
为什么要喝酒,这就又回到老妈的身上了。要是没有这瓶暗藏的酒,W大概早几年不是跳楼就是割腕了。ta拿起过小刀,怕疼。倒是不恐高,可是终归舍不下老实的父亲。后来家里面捡回来一个新成员,毛乎乎的十分讨喜,W就更舍不得死了。不过ta暗自决定,一旦要离开这个家,一定要把这个小家伙带走。
W的老妈年轻的时候也算是历经艰辛,他们那一代么,大都都经历过各种磨难。贫下中农?贫下中农都TM被饿死了,除了几个死皮赖脸的小流氓,其余的人能够活着已经是幸运。所以W不是一般地理解母亲强势的性格。可ta又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经历的按说比母亲还多,可是却总是一副老好人嘻嘻哈哈的样子?
W也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是温柔的。那时候她穿一条暗蓝色的裙子,戴一顶宽沿的白帽子,裙子上有小白点儿,圆圆的,鞋子什么样是记不得了,只记得母亲永远跟在自己身后,要不就是拉着自己的小手走在身边,那时候,云淡风轻。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一脸的戾气,唯一听到她笑声就是见到别人的不幸的时候。W很困惑,曾经的母亲到哪里去了?W对于母亲的经历是知道的,但是工作上的不顺总不至于如此。就连她曾经最好的朋友,也渐渐被她疏远出生活的圈子,包括父亲。于是,母亲的一切经历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焦点——W。
W学会喝酒是上大学以后,出了省,天高皇帝远,ta终于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一个东西!不开心的时候是雪中送炭,开心的时候那就是锦上添花!不过要说从真正的患上酒精依赖症,那还是研究生毕业回到家乡之后。
母亲吵架的缘由五花八门:还没有对象啦,事业没有发展啦,时间抓的不够紧,你看那谁谁谁都怎么真么样啦,你爹的家里这样那样习惯不好,你已经有向那个方向发展的趋势了啦……总之一句话,如果真有美杜莎,W宁肯对着那顶着满头的毒蛇也不愿意看着她。那种感觉,旁的人没法儿领会——从心底最深处逐渐涌现出来的一种沉重的痛苦,向没有刃的锤子一样敲击在心上——咚、咚、咚……时隔多年,W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着迷《魔戒》,那一句“我们出不去了”让ta的心一阵战栗,觉得自己就是那些绝望的角色。
有朋友说你先沟通,沟通不了再吵,你那么大了,你妈何不能还打你!打是不会的,母亲自诩大家闺秀,无论如何是不会动手,可就是这大家闺秀才恶心,她那嘴巴里面吐出的恶毒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每每到这种时候,W就好像演变成了一切苦难的根源,堕落、腐烂、忘恩负义……一切人类最深远的状态都是W的代名词。再吵?母亲晚上直接心脏病发作,立马的得打120 ,立马的得送医院,得一宿陪床,得看她一脸憔悴一脸死灰,可是每每检查,一切正常。
W是真的怕了,ta甚至打从心底里鄙视这个性属——莫名其妙、歇斯底里、没有理性、打着情感名义的自我中心——于是ta也就不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还有什么可以交流的呢?不如就这样吧。撑不下去的时候,一瓶芝华士,彻底解决问题。她要再叨叨,那就再加一瓶。日子久了,W的酒量那是见长。可是越喝就越是恐惧——万一自己老了跟她一样呢?万一自己走到了让身边的至亲好友都无法面对的时候呢?再万一……
W唯一不喝酒的时候,有,那就是ta认识H的时候。H是W的大学同学,两人相识了九年,终于跨出关键性的一步。H是个很温柔的人,和ta工作的时候完全完全不一样——ta懂得如何去安慰人,懂得W的每一个想法,很多时候,两个人根本不用开口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H基本上什么事儿都依着W,就连ta得调动工作就为了两个人在一起也心甘情愿。W问H,你的底线到底在哪儿?H说,你别每天都喝。“好,你不喜欢,我就不喝”。
于是真有那么一段时间,第三个书柜打开,空空如也……
H不知道,W此举是下了有多大的决心!夜深人静,ta就啃着自己的手指甲入睡。但就算如此,H还是很温柔,ta知道一点点W的改变,然后变本加厉地对ta好。
H不知道,W最近又开始了……酒瓶又出现了,只是W没敢让H知道。母亲的郁燥越发的频繁,W在一天深夜悄悄起床,连床上的小东西都没有惊动,ta的手跟ta的心一样,不断地颤抖,如果没有那个瓶子,W真的觉得自己会陷入歇斯底里的境地。……心跳越来越快了……手心上有了血液窸窸窣窣的流动的感觉……大脑中间那种矬子般的钝痛消失了……胃有一点点烧灼,像一个小人在里面点起了已从小小的篝火……这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听到衣柜的门的那种窸窣声了么父亲安然的呼声母亲不知睡着没有窗外昏暗的灯光无精打采地亮着透过紫红色窗帘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深深的暗影……深深的……小东西在绿色的被子上小脸埋在手臂里露出毛茸茸的耳朵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沉默地呼吸绿萤石的手串儿还放在床头柜上难得小东西不去玩儿还是H买的呢说是心静说是安神你知不知道到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入睡了不是因为酒精真的是因为真的不是因为酒精是因为我的心……像一把尖刀一样……在胸腔里……扑通扑通……
倒在枕头上的时候,W又想起了H,还是那样温柔的笑容,还是那样理所应当,他笑着说,老婆……你说怎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