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已误辰是枉生】
诗曰:
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
却说合舍四人正围在辰昔坐处肆意玩笑。霎时推门进来一个神情仓皇、面带愁容的男生。众人齐齐望去,原是邻舍一唤作向少聪的同学。因见他容色凝重,四人心中诧异,付阳脱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少聪默然不答,只一个箭步赶至辰昔跟前,双靥通红、气息急促、额汗直冒、如芒刺背,只见他是:
双眉斜竖额皱长,眼神凌乱,无措且惊慌。
言语反复唇齿忙,汗如雨下,气败不堪讲。
欲说,又止,愧煞。哎,谁懂我心头万状。
那少聪口忙舌乱地向四人描说一通,却是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四人屏息聆听,又暗自抽丝剥茧,方才晓明了大概。原来少聪今日新换上手机卡不久,便接到陌生短信,称其既中大奖,乃便携电脑一部,只需缴税两千,便可邮递寄予,速请回拨联系云云。少聪头回碰着这类短信,兼因涉世未深,自以为鸿运当头,遂便回电咨询。电话那头自是巧弄唇舌、连哄带骗,少聪一时财迷心窍、利令智昏,竟皆信以为真。于是记下账号,赶赴银行,依言缴款,心下只喜等那大奖临门。待回宿舍,亦难掩兴奋,便说与众人知晓。室友中有人怜他,便告以或是骗局,需多个心眼才好。少聪听罢恍如当头棒喝,既觉幡然大悟,又偏心存侥幸,愤恨失智间,只说是室友嫉妒,便孤自摔门而出。然心下犹是不甘,却又难遏猜疑,想起辰昔午间串门时,曾说起携有电脑,故径自来寻辰昔,烦其相助勘查,一则是查询那短信号码归属地,看看是否出自那些贼乡骗村;二则网搜查探是否果有此类骗局,好了却心间念想。此刻他既欲知晓,又怕知晓,正两相烦难。四人见如此情形,亦不知如何宽慰,只得禁声不言。
辰昔听罢,连忙操弄电脑,意欲搜索。岂料这宿舍网络仅连内网,而自己尚未购得外网时券,故只得先依着论坛教程设置代理,方能连上外网。一时四人目光火辣,呼吸间又颇感少聪的急切与焦虑,辰昔不免手上忙乱、额间渗汗,好在素来喜爱摆弄电子产品,而今对照论坛教程亦不至于太费力,故而敲按一阵,也就设置妥当了。上网搜检一番,查得短信号码归属郑韩,乃是人谓“十城九骗”之地,而网上亦多同类受骗者,倾诉叫屈之文历历不绝、不胜计数。少聪览毕心中顿然幻灭,不由地面色凝重、两靥烧红,隐隐似有泪溢。付阳见状忙上前轻搂其肩,慰道:“也还说不定呢,曝光的里面也没有这个号码不是?”水昆亦接道:“就是,这种事总会有假有真。能在网上曝出来的,必定都是假的,真的也不会上网去说。”辰昔则试探道:“要不,不管真假,先报个警?真的固然好,如果假的,兴许还能讨回来。”赵、陈、杨三人亦表此意。少聪呜咽作谢,便忙跑出去报警了。
宝硕度其走远,叹道:“没想到咱们求大也会有人被这样的短信骗呢,看来群发短信还真能发家致富。”付阳接道:“可不是么,我第一次收到这种短信也差点信以为真,幸好及时冷静下来,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水昆则说他高中便有手机,父母一早就叮嘱过,任何陌生电话与短信皆不可信。宝硕浅浅笑道:“网上这么多人被骗,少聪也不算孤单。不过警察估计不会管这种小案子,钱很难拿回来了。”余人亦附和说:“三四千的手机眼跟前偷了,报警都找不回来。外省骗子骗两千,那更是渺茫了。”果然,约半个时辰,少聪垂头丧气来说,两千不够立案标准,故只做了电话笔录。众人不免又宽慰一番,方知少聪已向家里报备,家中虽不富裕,却无半点责难,反劝说少聪宽心,切莫影响开学心情。如此,少聪卸了不少负担,只心中犹自懊恼,于是自嘲自讽了一阵,便也回屋去了。辰昔等四人悉被此事搅得失了兴趣,遂亦各干己事去了。不觉星移漏转、月没参横,四人各自沐浴卧床,纵有电扇旋鸣,却犹闷热难寐,只得闲话了好一阵。
话分两端,且说姝儿与众姐妹厮闹了一夜,尝了好些家乡特产,试了许多私房胭脂,又见识了不少新奇玩意、穿戴品饰,已然乐得疯疯傻傻、筋疲力竭。不觉夜深,玲玲便提议一同早睡美容觉。时四钗皆在花样年华,谁不愿美?故皆欣然同意,于是纷纷盥漱更衣,爬床歇息了。然而毕竟大学首日,四钗身子虽然卧憩,心里却是激昂难眠,只不过怕吵了姐妹安歇,方才各自寂声强睡。一时室内电扇呼呼作响,墙外蝉鸣吱吱不绝,桌柜上四座凌空床榻中,辗转之声此起彼伏。忽的,只听玲玲哼唱道:“一个蚊子嗡嗡嗡,两个蚊子嗡嗡嗡嗡,三个蚊子……”众人骤然破声大笑,谑道:“你自己不是说要睡美容觉的?”玲玲娇嗔道:“宝宝太热,睡不着。”文雅柔声接道:“确实有些热,不是说好了么,明天中午我和姝儿去看空调,争取下午就装上,今晚只好忍忍了。”玲玲随口问道:“你俩人够不够,需不需要多点人一起去杀价。”文雅、姝儿皆说自己不会砍价,玲玲心念一闪,笑道:“我有个好办法,小时候我家买东西可有分工的,我负责大哭大闹嚷着要买,我妈负责当着摊主之面训我,我爸呢,就假装要做好人,随意问问价格。人家卖东西的一听,这一家人只有小孩想买,爸妈没什么兴趣,也就不敢开高价了,我爸杀价也顺利很多。——要不,咱们明天也分工,假装只是路过那空调摊,我呢,就滚到地上又哭又闹说要买空调。这里关键来了,姝儿你就假装训斥我,一定要骂得别人都听不过去、同情泛滥的那种;而文雅你就悠悠地问个价格,一定要问的漫不经心,让人感觉勉为其难、一不顺心可就不买了那样。你想人家老板又同情又没底,开价就泄了气,之后还不手到擒来。——咱们要不先练一练?”众人听毕直笑得岔气,亦连小静也乐得床架晃响、连赞有才。姝儿颤声笑道:“哎呀,敢情你们一家都是奥斯卡,你倒是先教教我怎么骂到别人看不过去、同情泛滥。”言毕又向文雅戏道:“老公,你也漫不经心地问个价给我瞧瞧。”文雅闻言便向玲玲假声奶气地谑问道:“老板,你这空调多少钱一斤,我看在地上翻滚着的女儿面子上就买半斤,贵了我可就走了。”说罢几人又都笑了。
玲玲本就是玩笑,此时便佯装郁闷,嗔道:“好心给你们支招,还心甘情愿地献身往地上滚,真是好心没好报,倒看看你们有什么高招。”文雅遂笑说:“我们没什么高招,就打算蹲守在别人后面,等人家又滚地上又打又骂地谈好了价,我们便上去说同样价买一个,捡那现成的奥斯卡。”玲玲乐道:“这法子倒算可以,那你们就专等在那些特会杀价的人后面,尤其是那些彪悍的中年妇女后面。”姝儿、文雅皆笑说:“眼下都是学生,哪来的中年妇女。”玲玲便道:“这就是考验你们眼光的时候了,看看哪些同学具有未来长成彪悍大叔、虎狼大妈的潜质。”姝儿掩口一笑,神秘说道:“我仿佛眼前就看到了一个。”玲玲忙问:“谁?”不想文雅与小静皆顿然噱笑不住,玲玲遂即反应过来,嗔说姝儿更有此潜质,小静欲定纷止争,便说:“其实心静自然凉,以前人们连电扇都没有,摇着纸片也过来了,你们两都心平气和的,很快就凉下来了。”姝儿闻此便趁机谑道:“她哪里是天热,只怕是因为想到明天就要见男生了,所以心里觉得热。——若真的太热了,你可以脱衣服呀,又没关系。我们明天只说,男生们,玲玲昨晚可是赤裸裸地想你们哦。”李、徐听毕又是哄笑,玲玲恨道:“这姝丫头的嘴真是该死,雅姐、小静,给我作证,我这可算正当防卫了。”说罢作势下地就欲往姝儿床头爬,一边笑道:“我们谁也没提男人,就你在说,我看分明就是你想男人了吧。来,我帮你赤裸裸地想,别不好意思。”
李、徐二人忙笑劝玲玲,姝儿则嬉笑着大喊救命,又连声求饶,玲玲思及今夜天热,若真爬入姝儿床帐恐两人都要重浴了,故便折回自己床上,怨道:“林姝儿,你可害我开了蚊帐,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有没有蚊子进去了呢。”文雅忙道:“我桌上有花露水,你喷了再上来。”姝儿却笑道:“玲姐姐若是被咬了,我一定替姐姐亲口吸出每个包里的毒来,再好好赡养那群有着姐姐骨血的蚊子宝宝。”众人又笑。小静乐道:“真不敢和你睡那么近,你这牙口太招人打,我可怕被殃及无辜。”玲玲佯作不屑道:“才不跟她一般见识,咱们只不理她。这蚊子倒是个大难,床就这么小,它们隔着蚊帐嗡嗡地飞,万一睡着了不注意,手或腿挨着蚊帐了,那还不是给吸个饱?”文雅柔声笑道:“我听说一屋子的蚊子就只爱咬最细皮嫩肉那个,现在蚊子都围着你转,你该高兴才是。而我们也都安全了,你少不得去做割肉喂鹰的佛祖了。”玲玲道:“这就更没道理了,这里就属我皮糙肉厚,你们哪个不比我白,不比我嫩,要说细皮嫩肉,怎么排我也是倒数。”姝儿遂接道:“求大的蚊子自然是有知识、有文化的,才不是那么肤浅,光找那白的、嫩的;而是要找那肤色最健康、身姿最矫健的,更要找那浑身散发着香香的、马叉虫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荷尔蒙气息的人。”李、徐二人又自暗笑,玲玲忙指姝儿,嚷道:“大家看看,是不是这货发春,明明都是她说出来的,非安在我头上。雅姐,你不是看过班级名单么,快告诉她,好让她知道明天该扑谁、该去马叉虫谁,省得一个儿浪劲全发在我身上。”文雅遂答道:“你们也都可以看到的,校园网注册后,点进去查录取信息,就可以查到整个人文科学实验班的名册,咱们统共六个班,每班二十多人,我只记得我们班上有个全实验班钱塘文科并列最高分,好像叫什么顾辰昔,其他就只记得你们了。”
姝儿听毕不由地一怔、惊诧万分,自忖道:“这名字似就是黄昏时书肆所遇那人,竟还是同班同学,什么钱塘第一,当真冤家路窄,不过也正好再跟他再理论理论,谁才是‘油舌滑脑爱搭讪’之人,我才不吃这哑巴亏呢。”因又想:“若此时将黄昏之事说出来,保不齐她们又要编排上些什么,兼那男人机敏油滑,万一明日他装作一脸无辜、绝无此事的样子,岂不显得我自作多情、更难自辩了。”故便绝口不提,决心待明日再见机行事。一时思毕回神,只听得三人纷纷议论,说顾辰昔这名字倒也好听,只不知真人如何,又互劝现实中读书好的男生通常不帅,不要怀有期望。闲语间,忽听玲玲笑道:“喂,那个徽州第一,听清楚了没,我们钱塘第一可等着你呢,你好不容易穿越了小半个中国来那啥,明天好歹要扑上去。放心,我们都会做你的僚机,为你加油的,徽塘友谊万岁。”姝儿因尚在胡思,故亦不得深虑,便只回道:“是呢,可要好好想想,明天穿什么、抹什么,怎变得更白一点,好跟人家说,钱塘胜景、慈溪佳处、帅哥别走、欢迎上门。”李、徐二人听罢,纷纷摇头说有此两人,可别想美容觉了。遂四人直聊至意困神倦,方才囫囵睡去,真是:
不谙世俗闺中身,全无城府真性人。
愿得情郎疼如玉,此生清水不染尘。
却说翌日清晨,东方既白、旭日初升,辰昔分明听见那三人亦在床上辗转,倏然一把坐起,轻叹一声,怨问道:“你们是不是都没睡着?”三人倦懒称是。辰昔遂道:“昨晚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梦见了个女生,刚带回宿舍,衣服都没脱呢,人家女孩就说太热了没空调,转身走了,这他妈是可忍孰不可忍。”三人闻言空笑几声,付阳亦和道:“昨晚确实太热,半夜我还起来去冲了冷水澡,回来才眯上一会。接下来可要军训了,每天早起晚回的,睡不好更没精神。”水昆随即诨道:“我是无所谓,不过也不一定要女生来咱们宿舍呀,有本事你就去个有空调的女生宿舍,一龙四凤,岂不更爽。”宝硕听毕嘿笑了几声,亦戏道:“白天去蹭自习室、图书馆的就行,主要就是晚上,但晚上如果真有凤,装不装也就没所谓,反正都要运动出汗。”水昆笑谑宝硕甚有经验。付阳则盯向辰昔,目有希冀。辰昔会意,便道:“这样,每人抗热能力不一样,对空调带来的享受感也不一样,呆宿舍的时间更不一样,我们来个按需分配。我最想装空调,所以我出多些,老大次之,老四再少些,老三说过家里情况,随你出个数就行,大家看如何?”四人商量一阵,果真凑了个两千一之数,辰昔爽利道:“好,就这数,多退少不补,中午我就去搞定它。”水昆讪讪问道:“你杀价行不行?”辰昔胸脯一拍,笑道:“老江湖了,杀到他肉疼为止。”余人虽是将信将疑,亦不好多说,于是岔开话题胡扯一阵,便纷纷起床盥漱去了。回来却见付阳竟自对镜梳妆,三人不禁言语嘲讽起来,付阳释道:“这不要去见女生了嘛。”一语惊醒众人,遂皆自割须抹脸、选衣着锦,其实倒也不全为招莺引燕,不过是青春之时的爱美之心罢了。
一时装罢,四人约赴早餐。然因赵、陈二人欲往图书馆,故他俩骑车先行了。顾、杨二人遂悠然漫步,晃晃荡荡地朝食堂踱去。但见宿舍门前道路荫遮、中庭绿绕,兼有鸟啼清脆、风带逍遥,好不惬意。出得园门,款步向南,只见一连临街商铺纷纷初启,尚在整理洒扫;那家既卖粽子混沌小笼包又贩汉堡炸鸡手抓饼,名为“土洋共舞”的早餐店里,炊烟袅袅、蒸汽腾腾,顾客却还不多;盖因时辰尚早,街上行人稀疏,尽是空落落、静悄悄、凉丝丝的。一阵不甚燥热的晨风抚来,顿觉欣悦神怡、晏然安适,辰昔不禁心中暗号一绝云:
仲夏犹清和,草木亦自得。
晨鸟啼旭日,阴阳恰正可。
一路闲庭信步,就近寻至一楼西侧食堂,亦即昨日姝儿阖家午餐之处。辰昔踏前赴各窗巡了一圈菜式,不觉食指大动、垂涎欲滴。毕竟嘉南离杭城不及百里,饮食起居一应相同,故亦算是乡点乡食了。水昆本是杭城人氏,则更不消说。如此两人竟也犯了难,总觉得这个也好、那个想要,于是你选生煎、我挑肉包,东窗拿锅贴、西铺点烧麦,打毕甜豆浆、又点咸混沌,直将一张四人桌摆得满满当当,恍如开宴一般。两人一阵侵盘掠碟,须臾尽皆食毕,又连连夸赞几句,便双双捧腹寻出、“满载”而归了。回至宿舍,闲侃一阵,辰昔又随意翻书觑上几页,便已近班会时分了。
虽男生间昨已串门尽识,女生却一人不知。思忖及此,辰昔既兴奋又紧张,大有旧时新郎欲揭新娘盖头时的心情,更何况如今可不止一个盖头,而是一连片山南水北的群盖头。如此想来,不免心中更加激荡。时水昆已先行步去,辰昔对镜自照一番,打理一阵,隐觉昨夜没睡好憔悴了不少,自是美中不足、白玉有瑕,全不似女生爱的男明星们那般精致秀美。这照镜细察,恰如女生检阅自拍,别人都觉如常,唯自己百感异样。辰昔亦然如此,愈觉自己只是个不清不俊的须眉浊物,不由得叹了一回,便也背包下楼取车去了。出门瞧见风日晴和、碧空万里,心情好了大半,再觑看同路男生,自忖虽不比明星,但在这俗世民间亦算得宋玉、潘安之流了。心念及此,竟将几步水泥石路,硬是迈出了玉树临风、万众瞩目之感。
出蓝田园门南骑至路口,便有一东一南、一近一远两道可选。因辰昔性喜自然、癖爱鸟声,故并不向东取径月牙楼,而是南下直过那密林山丘,继而转东穿紫金剧场,顺道观览那柳荷湖景,以遂心中一腔诗情画意。果然沿路鸟鸣蝉噪、梧桐荫护,兼有同学络绎、青春满园,辰昔心中甚是畅快,不由地疾驰起来。顿然车行生风、徐徐送暖,匆匆觑过湖光掠影,展眼又见柳暗花明,不觉便驱至图书馆路口,继又向南驶过一桥,只见两边皆是蓝柱子白瓷墙、规矩方正的宽宏群楼,皆约四五层楼高,悉有波浪状连廊前后衔接,使之连成一片。这气势恢宏、典雅端庄的楼宇,便是求大紫金洲校区东区教学楼了。辰昔依路标驶下东二停车场,只见楼底车库中,各式单车叠头贴尾、鳞次密布,犹如数条长龙,并肩一字排开。辰昔不喜拥挤,便远远寻至幽僻处安放了,而后锁车上楼,觅至教室。
举步入内,惟觉教室中光明敞亮、满屋清凉,颇为舒适怡人。此间早有男女同学沓至,皆是春容夏花、笑逐颜开的,或错落而坐,或聚合闲闹,正分了几处谈笑。一时众人瞧见新人至,亦纷纷靡望过来。辰昔环顾,只见付阳几人坐于中间第三排靠右,正向他招手示意;烨肃与其室友选在靠后地方,亦皆点头招呼;少聪立于左侧过道,正与两名女生玩笑,似已愈昨日悲伤。凡眼神相接之处,或挥手示意、或点头问好,此皆世俗人情,不消繁记。却说辰昔正欲坐时,猛然觑见第二排靠左处连坐着四人,而右数第二者,分明就是昨日薄暮时分,书肆里的那位厉害丫头。恰巧姝儿此刻亦瞥望见他,一时四目相接、避之不及,辰昔顿时陶然,冲她使劲挥了挥手。姝儿见状忙移目他处,佯作不见,不想却已被玲玲瞧去了,遂嬉笑着问道:“哟,认识啊?”辰昔远远笑答:“和这位妹妹昨天见过的,妹妹还让给我一本书呢,可惜今日不知,不然就该包了书给送过来。”玲玲听毕乐道:“那还不过来受审。”言毕便向辰昔招手,又示意身旁的文雅一起,文雅含笑从命,于是两人皆招手唤辰昔过去。
辰昔见毕只眉开眼笑的,忙卸下背包,挪步过去。唯听水昆幽道:“厉害啊,三哥。”付阳、宝硕亦低声笑和:“佩服、佩服。”辰昔不及回复他三个,径直来至玲玲面前,只见四钗皆自坐着并不起身,除去姝儿,余下的三双六只眼睛都不住地在自己身上打量。忽的,玲玲问道:“叫什么名儿啊,属什么的,今年多大啦?”辰昔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据实回明。玲玲与文雅听得此人正是顾辰昔,霎时一惊,倏然又想起昨夜闺谈,便一起意味深长、语调婀娜、九曲十八弯地“哦”了一个长声,继又满面诡秘地笑着,齐齐望向姝儿。姝儿本无甚尴尬,却被她俩又嚷又叫的,硬是烘托得靥红耳赧,羞涩起来。因又怕欲盖弥彰,反遭了流言,故嗔道:“你俩有病呢,哦什么,不过是昨天书店遇到过而已。”言语间却只冲着张、李二人,竟全当辰昔无有一般。玲玲眼明心快,便向姝儿逼问道:“那你昨晚怎么不说,藏在心里做什么?”一语问毕,玲玲顿感神清气爽、心满意足,似昨夜大仇得报,不仅转败为胜,简直横扫碾压,不由地暗暗感激起了这位辰昔同学。文雅、小静则是在旁乐得合不拢嘴,全然两枚“吃瓜群众”的模样。姝儿见三人如此,心内气恨交加,暗自思索一番,笑道:“三位姐姐有所不知,这位辰昔哥哥是个爱读红楼的诗人,昨天不过就是看中了我手里的一本红楼旧书,我成人之美让予了他,如此罢了。可惜我不喜读红楼,却最爱《西游记》,以为这世上笑嘻嘻的漂亮女人都是妖精,而男人里除了一个和尚,其他长得都不像人。”文雅听罢,抬手直欲捏姝儿的嘴,怨道:“好啊,伶牙俐齿的,一句话骂上他们两个也就够了,我和小静可说了什么了?哪里得罪你了?偏连我们也牵连上了,我看你才是个妖精,鹦鹉变成的女妖精。”玲玲亦恨恨欲捏。
辰昔眼见姝儿众叛亲离,赶忙落井下石,卖乖道:“这位妹妹的慧心妙舌,我昨个就领教过了。三位姐姐,这事完全怪不得妹妹,昨天原是我不好,暮昏醉美之时,刚巧经过书店,看见这位妹妹在门口看书。那书香倩影、袅娜仙姿的,简直是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我当时也恨不能解玉佩、遗香囊、丢手帕,可惜一时身边全无这些。又瞥见妹妹之书刚好翻到黛玉去荣府那里,联想到宝黛初会,便一时脑抽耍了嘴皮子,又念了歪诗,不想完全不是妹妹对手,一败涂地不说,还得罪了妹妹,昨儿苦思一夜,正求不能赔罪呢。谁想今日得蒙再见,果是上苍听我忏悔,特降此等缘分恩典,妹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吧。”一席话故意说的恳切之至、感人肺腑。果然玲玲听毕帮衬道:“哟,这可就表白上了呢。不过就你方才这口齿,我先投你一票。再说这有什么事,还值当道歉的,你也就是遇上咱们的铁齿铜牙了,换作别人说不定还暗谢你慧眼识珠呢。”文雅亦乐道:“巧了,我们这位妹妹也姓林,货真价实的林妹妹呢。”辰昔闻言忙向姝儿施礼作揖,笑道:“竟这么巧,林姑娘果然深藏不露。我看林姑娘承黛玉之灵窍,秉宝钗之仙姿,袭湘云之豁达,沿妙玉之高洁,诚可谓才思慧敏、颖悟绝人,笔走龙蛇、口吐丹葩,小生今日得见,方知为何女子为好,当真三生有幸。”姝儿听毕顿时暗生闷气,心下思忖道:“这算哪门子道歉,语言轻薄也就算了,还与我一样管她们三个叫姐姐,分明暗里又占一次便宜,竟还暗讽我连个姓儿都不肯说。”只恨眼下这顾辰昔不仅稳占道德高地,更自安了个爱美无辜的名儿,倒让自己显得不识好歹、欺压良善,若再讥他恐愈发有口难辩、南辕北辙了,遂便笑道:“哥哥见我一面,便可知我灵窍、豁达、高洁,果然识人之术非同一般。我昨也是跟辰昔哥哥开玩笑,哪里就是那样小气的人,等哥哥看完那本书,我还想跟哥哥讨来瞧瞧呢。”辰昔正欲答话,只听小静唤道:“老师来了”。辰昔等人举目望去,见是——下回分解。叹:
春风曾见桃花面,重见胜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