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她发现她的头发疯长起来。
入睡之前她还拿着母亲留下来给她的梳子轻轻缓缓地梳理那本只是及腰的长发,然而醒来的那刻她却发现头发如同深夜里活动的猛兽,一下子从枕头旁延到了脚下,有些还沿着床边滑落。乌黑澄亮,阳光打在上面,能看见流动的细光,用手去触摸还能感受到丝绸般的滑顺。她还来不及去好好体会这份美妙,就猛然意识到头发仍在以肉眼的速度增长。它们已经不满足于在黑夜里滋长了。
她急忙翻身下床,顾不上穿鞋,来到梳妆台前,也不去看自己脸上身体上是否也有变化。她心里感觉到一股力量,催促着她去完成,去履行使命。
以至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是在怎样的时辰醒来,有着怎样的身份地位,外面的天气如何,如今的境遇是真实还是假象。
她如此迫切,不假思索,只是在梳妆台无目的地却止不住地翻找。
拉开了最底层的抽屉,一把古老的剪子,锋利的剪沿,散发着幽蓝的光泽,握手的环形边缘有着碧蓝的花式缠绕,宛若守护者的姿态,显得极其贵重、庄严。
她极速拿起剪子,抓起头发毫不犹豫地剪断。
她以为,接下来的一切迫切、焦虑、麻烦就会迎刃而解。
可当她一次又一次地剪下一段又一段细长、灵动得如同精灵的头发时,她不得不面对另一个出现的问题。几十米长的黑色瀑布般的长发,铺满整个地面,在她停下来地时候安静地沉睡着,不再有动静。
她握着剪子,坐在梳妆台前沉默不语,周围一片寂静,仿佛还能听见头发生长时发出的“滋滋”声响。外面的阳光倾泻更多进来,照射在头发上,波光粼粼,反射出温暖的光泽。温度好比会行走的幽灵,传至她的发根、额头、鼻尖、下巴、喉咙、锁骨,然后到达心脏,进入心房,传至心室,最后遍布全身。
那种温度,让她想起婴儿窝在母亲怀里哺乳的画面。
母亲身上的气息、温度、心跳,以及柔软的胸部。她清晰地回想起,在那些日子的夜里,睡得极其安稳、平静、香甜。无论外边是刮风暴雨,还是欢聚庆祝,她仍是在母亲怀里享受她的爱意和邀请。
她转过身来,放下剪子,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一袭长发,光洁的额头,微微挺拔的鼻子,左眼角下有颗细小的红色痣。母亲说,那是她的吻。
很多人都谈笑着如今的她和当年她的母亲一模一样,她从不去探究一二。
伸手抚摸脸庞,试图从眉宇间找到与母亲更为接近的触感。中途又放下手来,她私自以为,母亲的模样,是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比拟的。她以此为骄傲,年少时还曾向身边同龄的朋友炫耀。然而母亲却常常说她才是世间上最美的女子。独一无二。
她低头看着梳妆台,桌沿的磨损,让她找到了一些安全感。
她起身,转身回到床边,拉开旁边的木桌的抽屉,拿出棒针,细细地抚摸,银白色的棒针仿佛还留着母亲临走前的最后一丝温度。
于是,不知时日,不吃不喝,不走动,也不说话,累了睡觉,醒来再继续织作。她做起了年少时母亲一针一线地教她的针线活。
毛衣、毛裤、围巾、帽子、手套、眼罩、口罩、袜子、鞋子、毯子、垫子、小包小袋,各种其他小装饰。织作衣物是她年少时觉得最美丽的事情。
虽然年少时织的大部分都是用毛线织作,青涩简陋。这次,她用着自己的毛发,织作这些,却是诱魅蛊惑。
当她为最后一件物品做收针时,发现头发已经只到肩膀的长度了,不再生长,却依旧乌黑澄亮,丝绸般的触感,以及还残留母亲怀里的温度和气息。
她低低地笑了,感觉到左眼下的红痣发热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