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二郎
老高头好像是说死就死了。
一
老高头的暴毙,使村子里所有的目光都冲向了那座老土坯房。
第二天,几家亲戚陆续到了,高家的院子里挤满了村上前来吊唁的人。村民们来得早,怕孤儿寡母应付不了这突如其来的丧事,打算帮把手办办事。但是,当村民们赶到时,该办的事情竟全都办好了,妥妥帖帖。
高大川接待着亲戚们,老高头的遗体躺在里屋的灵床上,身上的寿衣穿得整整齐齐,头上戴好了挽边黑帽,脚上穿着装老鞋,他生前总是一抖一抖的白胡须这下也不抖了,服服帖帖地趴在下巴上,老高头打小少年老相,从十几岁开始额头上就挤着一撮皱纹,下巴上也钻出好几根长长的白胡子,村里的姑娘没人乐意搭理他,大人们开玩笑给他起外号叫“白胡儿”。
老高婆正用沾湿的狍子皮擦着白胡儿鼻孔里和眼角上的血。她的脸那么平静,就像灶台上供着的泛黄打卷的灶王像。干烘烘的太阳让那口摆在猪圈旁绘着二十四孝图的棺材好像不太舒服,它似乎早就准备好吞下那个还没凉透的人,然后好赶快回到凉快的泥土中去。
所有来的人都躲在阴凉地里悄悄的,不出声,只有老鸹落在门口的白桦树上哇哇地叫。
上世纪九十年代,不远,也就是二十几年前。政府已经不叫土葬了,乡下死了人,都拉到镇里的火葬场,一把火烧了,剩下的骨灰渣子装到罐儿里。白胡儿还活着的时候,自己也跑到火葬场的焚尸炉旁瞧过,那人被推进去,先是挨上几钢刀,然后火就烧起来,煤气送的火,猛得很。
白胡儿见那死人烧着烧着,竟猛地坐起来。当场吓得魂都没了,拖着两条软腿回到东锋,在炕上躺了好几天,见人就说,死了不能烧哇,还是埋在地里头稳当。
现在他死了,老高婆答应的,偷偷地埋了他,不敢叫镇里的人知道。
后来的几天,守灵,入殓,停棺都没人听到孤儿寡母哭上一声半句,白胡儿死前早就嘱咐过,不准哭,不准喊,要是把镇子里的人哭来了,准会把他从地里再刨出来,那他就做鬼也饶不了老高婆。
其实,白胡儿的嘱咐多余了,因为他死了,那娘俩本来就是哭不出来的,再说村里偷着土葬的人也不少,却没见镇上的人哪回来过。
破土下葬的那一天,村里上了年纪的人用手捧着黑土在坟上撒了一圈,年轻人冲坟鞠了一躬,以示哀悼。之后大家伙就都自觉地陆续散了,没人指望办完事后老高婆会留他们吃顿饭,老高婆也丝毫没那个意思,她的吝啬在十村八店都是出了名的。
人都走了,老高婆也没留他们,安排儿子回家净宅,自己就独自站在坟地那。这是多好的一块宝地啊!老高婆想。坟地背靠着南山,这山既高又绵延十几里,来龙深远,气贯隆盛。山前是一片黄粱地,绿汪汪一片,开阔得很,风就从四面八方吹向这块宝地,黄粱地里流着一条小河,除了冬天冻着,其他时候就那样一点也不着急地淌。像这样藏风纳水的宝地,实在不好找,当初白胡儿两口子之所以迁居到东锋就是因为看上了这块地。那年他们都三十三岁......
未完,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猎猎的寒风,催逼着多少不愿死去的灵魂。
文/周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