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的女人
十七岁的少女挥舞着手中的皮鞭,不停驱赶着牛群,这是全村所有人的牛,是集体的财产。
我们留她稍远点,可以清晰地看见高低错落的山体,在夏季郁郁葱葱得生长着各色树木,再远点我们可以毫不费力的看见四周被大山包围的密闭的空间。
少女躺下了,我们跟随着她,感觉像是躺进了一个大碗中,抬头看着碗口大的天空,清澈的蓝已经被五彩的云侵蚀逐渐退去,几缕金色的阳光不时闪现,似是不想白昼这么快结束。
她的目光转向我们,单纯明亮的眼神,深浅合宜的眼窝,脸蛋漂亮又神秘。她在回想上学的情景,她是个好学的孩子,却抵不过家庭的贫困。
她又转过头看向天空,轻叹口气,鼓鼓的胸脯上下起伏着,轻擦而过的手臂垂到地面,迎面的风吹来,薄薄的衣衫贴紧身躯,有着不可言说的诱惑。
雾蓝灰粉色的云出现的时刻,她起身,该回家了。
重新拿起细细的皮鞭,满山坡的牛群起了骚动,一头公牛拼命冲进了山沟里,她大喊着,直直追去,无奈总也追不上。
她哭了,害怕,那是村里的财产,要是丢了,她害怕那样的后果。
她靠在一棵野苹果树前,放声大哭,她想不通父亲为何要把这么多的牛交给一个少女,一个毫无经验,什么都不懂的少女。
很暖,她的头皮很暖,抬头她看见了和自己一起放牛的大叔,他也是父亲找来的。
那年月村里的人都很忙,忙着打铃上山挣工分,全村最闲的少女和从未娶妻的鳏夫就理所当然被派来放牛了。
那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无声的安慰着哭泣的少女,接着,那只手像是惊叹于少女光润的发丝,又滑向了她的肩部,一把搂在了怀中。
少女吓着了。
这一切甚至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反抗,她懵懂着,大叔不是在安慰着自己吗?他为何要不停地抚摸她的身躯?
微风再次略过她,从野苹果树的一簇簇花朵下掠过,她重新感受着内心的声音,听着树叶古怪的话语声,她好像明白一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懂,她隐隐觉察到羞耻和危险,却动弹不得,只能望着隆起的花,那是自己,在每一朵花中都有,每一朵都充满脆弱难以承受的回声……
她是怎么回家的?
不知道。
只知道,回到家,她的泪水就没停过。
父亲再三追问,终于知道原委。
他告诉少女,不哭了,他去为她报仇。
桌上的煤油灯尚未燃尽,父亲回来了,告诉女儿报了仇。
少女疾步出门,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三头健壮的母牛。
就这样,三头母牛换走了她的童贞。
她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父亲说决不能让村里人知道女儿失了贞洁,又不能白白让人欺负,就有了这三头母牛。
而那个大叔家里总共就五头牛,三母两公。
嫁人的事迅速摆上议程,父亲找到村里的媒人,开始说亲。
远在深山的村落,闭塞安全,村里流行着“换亲”的传统,缺吃少粮让人们没有选择。
少女就这样嫁人了,嫁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成为了少妇。
父亲的贪婪让鳏夫的内心愤愤不平,他更加理所当然的骚扰着已为人妇的她,反正在他这,少女也就只值那三头母牛。
某一天夜里,她悄悄和丈夫搬离了生她长她的村子。
有时候回避凶险,逃离是最好的方式。
离开了那碗口大的深山,来到平地的村落,她的日子总算尘埃落定。
她期盼中的好日子却并没有来临。
在村里人眼中,丈夫是配不上她的,宛如锅盖的长脸,过于高大的身躯,满脸的络腮胡,真真一个糙汉子的男人。
就是这样的男人却长着一副小得不能再小的针眼般的心胸。
这个男人和她说话了,那个男人和她传情了,看看,她又在招惹一群男人了!他不想睡觉,他只想一直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妻子。
她挨打了,她又被打了,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她想着,丈夫,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等到他们彼此终于学会吵架打架的时候,男人病倒了,肝癌晚期,不到三个月就离开了人世。
而她呢?
我们的目光可以再次看看她,脸皮已经耷拉得很长了,整张脸皱巴的怎么吹也不平整,嗓门经过多年的扩音已经粗哑如喇叭,身形透着疲惫,高高拱起的背像座小桥,肚子上永远挂着一个肉袋子,那是结扎时留下的,从来没有好过。
曾经的少女啊!
少女!
她没有过过别人眼中的好日子,家中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什么好事到她这总是掉个头飞走了。
你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们又看见了苹果花,飘着需要细细嗅着才能闻见的花香,慢慢潜入树枝中间,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她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自己,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些团簇的花瓣,眼神透着古怪又着迷的好奇心。
她忘记了吗?或许。
那个挥着细细的牛鞭,满山奔跑的少女,终是自由了,自走后,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