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地下》及《应许之地》对村上春树先生的敬意又增加了,大概溢出来了。
地下这本书是1995年3月20日日本沙林毒气事件受害人的采访,一共六十多位接受采访的事件亲历者,受害者,六十多位普通的工薪族。
村上先生的文字及感受在采访中处在远山淡影中,唯有两位采访者的话外音中,村上先生加了一点自己的感受,那也是非常克制,就像一罐佳酿稍稍开了一个口子,香味缥缈而出,余韵绕梁。
被采访者里,大部分人这么说:因为平时时间太少,晚上下班回家要照顾孩子和家务,所以没有时间看书,只好在通勤路上看书。文学类啦,历史类啦,专业类啦,不一而足。
被采访者里,大部分人这么说:平时都会早到公司大概二十到三十分钟,有时间准备一下当天的工作。
被采访者里,大部分人这么说:回到家大概晚上十点钟了,没办法,大家都是这样活着的,要工作要赚钱的嘛。
被采访者里,大部分人这么说:倒是说不好,我是命大,可是后来身体的状况的确让人吃不消,视力下降了,时常感到疲惫,做起事情来,集中精神的时间长了就感到累。但也不敢给公司说,不怎么给家人说。就这样吧,可能慢慢就能熬过去了。
被采访者里,一些人说:恨,一想到是他们(奥姆真理教)害得我们这样,就恨。
被采访者里,一些人说:没什么恨,也没什么感觉,不过审判之类的事情不想看,只想离那件事远一些,再远一些。
有些伤害,通过肉眼可以看到,有些伤害就像是沾染在身上的长期病,甩不掉。唯有坚持着,好歹活下去。着力对付眼前的,未来也就慢慢显山露水了。
《应许之地》是对奥姆教的一些教徒进行的采访。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就某个问题反复思考,却得不到答案,只好找寻某种依托。
他们放下现世的一切,逃遁至某个地方,寻求单纯的世界。身边的父母也好、家人也好,都无法阻止其追随纯粹的步伐。好像那里有彼岸一样的存在,不在此,就在彼。中间部分,仿佛无法存在。他们进行的“修行”辛苦,比如的确是从体力开始,消耗至顶峰。人们在不假思考的劳作中获得了一种精神上的轻松。随后被分配至各处,有些去食堂做饭,有些做印刷,有些搞思想,有些搞技术。
问他们对于奥姆真理教他们视为尊师的人所做的沙林地铁投毒事件有什么看法,个别人说还不敢相信,很多人说发现了些权利的滥用和不容置疑的东西,所以想逃离。问及是否后悔加入奥姆,全都表示不后悔。虽然还是要返回现实社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世人得知他们曾经是奥姆教徒,都排斥。日子比从前还难过,但是不后悔。因为在那里,身心的确感受到了非一般的体验。
村上先生之所以想了解奥姆人,之所以花一年多时间进行采访和调查了解,将之前所有作为事实报道的内容一股脑儿避开不看,只通过自己的听和看,去探寻,就是想了解掩盖在已经发生的可讲述的事件背后,导致发生的东西是什么。
看《地下》时我想知道村上先生对于那些采访者相同的活着的轨迹和受害的程度以及我要好好活着啊这样的决心和勇气,有什么感受。书的最后,村上先生谈了自己的感受。我读的时候,看着那么多努力活着的人,营营役役好好过日子的状态,哪怕没有什么时间去看看春雨夏花秋阳冬雪,也没有抱怨。大家都是这样,我也要努力顶住才是……是的,这些感受背后有些许无法诉诸于文字的什么,那恐怕就是留白。
奥姆教徒的脱离现世状态,村上先生在采访一位女士时说听着她想要的什么,觉得未尝不可,为什么非要做些有作为的事情才可以呢?有所不为,是自己选择的,不是也没什么吗?
看着书的过程,我感动于村上春树先生深入去了解的行动和那种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悲悯与包容。有种啊,这才是一位伟大的作家啊。我想起契诃夫先生不顾身体长期患病,探访被上帝遗忘的角落,写下那本萨哈林游记,最后因为那次行程直接导致生命衰竭。
村上先生根据发生在1995年一月的地震和三月的沙林毒气事件,写了短篇小说及长篇小说《1Q84》,看完应许之地之后,对后者书中的背景及想要书写的情感和隐喻有了进一步了解,甚至想再此重读。
终究,事件背后隐藏的什么,才是需要思考和深究的,思想的延展性与面对事件和处理事件甚至避免再次发生的战斗力,才是重要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