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乡 花 开 》
文/黎峰
花是自然之母献给大地的微笑。我们看到所有的花都不迟到,亦如兢兢业业的人们,勤勉地绽放在各自的生活里。每一朵花都传递一种语言,用颜色做掩护,胀满了我们的视野,让我们远离孤独。
野李子树还站在故乡眺望的山岗上,她的花白得叫人触目惊心。
野李子树总是站在山崖峭壁处,她视坎坷为最安全的际遇,她的根扎在石缝中,她的花就开在石头上。
野李子树从不诉苦,不自贱,不逢迎,不张灯结彩,不怨天尤人。她站在高岗上饮用月华,饮用干净的雨水,把一切喧嚣挡在身外,衣着简洁,不懂环佩叮当,只和袅袅升起的炊烟作近距离的交流。当冬天的空气还聚集着暴露的钢铁云团,她的反抗不是掷还闪电,而是绝不屈服地,把一切遭遇化为繁花开在枝头,呼唤大地的惊蛰。
野李子花呵,叫我怎么说好呢,你翻山越岭,孤独求败,把一团一团的白色语言娓娓道来,冒着热气,辉煌而高傲地走在明处,孤芳自赏。我一头撞进你热闹的婚礼,你一袭白色的婚纱,笑容可掬,正在阳光的快门前拍照。我把自己等同于庄稼,睡在大地的摇篮。我们共同拥有了大地的这一万亩辽阔。
野李子花啊,你要出嫁了,我送你一把眼泪作嫁妆吧。这一把滚烫的泪,停在脸颊上,坠歪了我的脸。
映山红是野李子花最好的伴娘。
映山红把婚庆店开得漫山遍野。她用一万种鸟虫的鸣叫来编织婚庆的礼乐,用娇艳欲滴的中国红来渲染婚庆的主色,当风以主婚人的角色宣布开始,满山树木都拍起了绿色的手掌,映山红娇羞地躲在树丛里。
她原本是苦命的花朵,如果绽开是一种动作,这野花的动作也可以说是激烈,人迹罕至的大别山深处,映山红也曾随红军闹过革命。但革命胜利的时候,她没有走进中南海,也没有走进被缅怀的书史和墓碑,而是骄傲地留了下来。她把打土豪分得的田地,一半种了粮食,一半种了树木。
当年粗糙地活,如今仍是潦草地奔波,脉搏随农民一起跳动,像他们木讷的儿女,永远只是付出和忍让。而我熟悉她们,熟悉那依然不留痕迹的微笑,内心像大海一样涩,一样苦,一样满,然当我忧伤的时候,她总能给我最贴心的安慰。
我又一次嗅到了兰草花的香味。
这香味是隐秘的、绵长的,且伴着蝉鸣的和声的。要见到兰草花,你得弯下身子,兰草花从不接见高傲的人。你很难想象那一丛丛似麦冬一样的草,能举起如此晶莹剔透的兰花。因此你怀着敬意是很自然的。
这是最贴近大地的一种植物,像仙人掌一样耐旱,从不为索取而来,只为大地添香。兰草花期很短,但她盛开的时候,却能把春天举到极致。她还是山村野地里唯一可以叫卖的观赏花,大约是因为卖价低贱吧,人们采摘时并不考虑兰草的感受。
当初匍匐在地,如今骨肉分离,是个母亲都会不舍。离开了母亲的兰花,很快就变臭了,枯死了。再好的水她也不喝,只是日夜思念母亲,那生离死别的昨日,历历在目。如果不能骄傲地活,那就愤怒地死。
在故乡,兰草的气节就是古朴的民风。我的亲人们在房前屋后常常栽种这种兰草,他们习惯了这种相依为命,而兰草也不拒绝,乐意到农家串门,这真是诗意的栽香种味了,而外人是不便打扰的。离开了熟悉的乡土,兰草要么移栽不活,要么永不开花。这种骨气,令人肃然起敬。
回忆到这里,我又一次激动起来,兰草花的幽香穿透时空来到我的味觉中。人世间,尚有一种香死人迷死人的滋味,叫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