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皓之
2017.05.30 10:33
风中传来布谷鸟的呼唤声,我噙着满眶的泪水,心绪再一次回到艰辛的夏收时节。
每年芒种前后,家乡那泛黄的麦田经不住入夏以来的太阳连续暴晒,小麦很快脱下了绿袄,披上金黄色的旗袍。
太阳从东方刚露出头,金色的光芒便洒在层层梯田上。微风轻轻一吹,麦浪翻滚着,空气中弥漫着缕缕的麦香。布谷鸟在槐树枝头欢叫着,清脆而响亮,打破了这个山村的宁静。
站在门口远望,满坡是铺天盖地的一片金黄。麦子黄了,这是乡亲们的大事。这一块块摇曳着金黄色的麦田,寄托着乡亲们对土地所有的希望。在城市打工的青壮劳力陆续回家了,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凉风渐起,山村的夜异常安静。月亮从崖顶的柏树枝梢探出头来,父亲踏着月光赶回了家。
父亲回来后,从窑窝找出了几条麻绳和两根扦棍,三把镰刀。那麻绳和扦棍是用来背麦的工具。种在孟家沟和峪家坡的地是最陡的坡地,而葱地、长征地和包子上的地稍微平点,共有七亩,全都是上坡。家里没有牛,架子车是用不上的,全靠人背,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便学会了背麦。
父亲从孟家沟割麦回来,背回了一扦棍麦。他脱下湿透的蓝色上衣,随手扔在门槛上,露出肩膀上被麻绳勒过的几道红红的印痕。他推开厨房门,渴急了的父亲站在瓮边,拿起铁勺一勺一勺连着喝凉水。一转眼,父亲又去麦地了。
当清早第一缕阳光照进山村,麦地里的麦穗就露出了金黄的颜色,像孩子般的笑着。可父亲自己不笑。六十岁的年龄,常年早出晚归,任凭风吹雨淋,烈日爆晒。他趁这几天日头好,天没亮就下地,到地里将腰一弯,就把自己弯成镰刀,埋没在一行行麦陇里。窸窸窣窣一阵麦穗碰响,伴着刷刷的镰刀连动,父亲将丰收的喜悦整齐地码在茬口之下,散发出清甜的麦香。可父亲没时间去品位麦香,夏收就是虎口夺食,得抢着收。劳苦一生的父亲不会疼惜身体,一个劲地往烈火般的地里赶。
麦场里的一排排麦捆,列队在太阳下暴晒,像等待检阅的卫兵。那麦捆,全是父母和我姊妹们一捆捆从麦地背回来的。
这几天来,从天麻麻亮到晚上十点多,总是在割麦、背麦中,汗水滴在麦田里,更多的汗水洒在麦田至麦场的路上。
清晨,睡梦中的我被父亲喊醒。父亲说:“今天气好,咱碾麦,快起摊场走。”
来到场里,父母已摊了一半的麦,我和姐妹们争着拉麦捆,解开麦腰,放在父母身边。麦捆在父母手里打一个转就会抖开,一茬压着一茬。两个多小时后,摊好的麦场就像一方圆圆的厚毯子。
那一场麦子,现在静悄悄地平躺在场里,在火热的太阳下晒着。
匆匆吃过午饭,父亲拿了两包香烟去找有拖拉机的豆娃来碾场。母亲提两壶开水,泡两杯新茶去了场里。木锨,扫箒,推板,铁叉,蛇皮袋等早己准备好,等候在柿树下的阴凉处,我们就在柿树下一边乘凉一边等着车来碾麦。
火辣辣的太阳晒着,那一场麦穗似乎要被烤焦。
不知是谁喊了句“白雨来了”,人们纷纷出门来看——西北角大片的黑云像一群奔腾的野马直冲而来。各家各户场里乱成一锅粥,骂声,吆喝声,推麦声,混成一片,对面拖拉机还在“突突突”地碾场。
黑云越来越近,一道强烈的闪电过后,“轰隆隆——”又是一阵雷声,黑云一层层漫过头顶,越来越厚,越来越低,槐树枝在风中巨烈地摇摆,麦草丝,树叶在半空中飞舞,太阳躲的无影无踪。被吓着的牛挣脱了套绳边吼边跑,文文爹在后面骂着,拉着架子车追着牛跑。
下雨了!噼噼啪啪!打在人们的身上,汗水混着雨水和泥巴,个个淋成落汤鸡。
父亲从对面场里回来,看到满场的麦穗盖上了塑料布,彩条布等,他再挑了点旧麦草盖在了上面。这么大的雨,只好回家避雨。
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的雷震雨停了,天空明亮起来,太阳钻出了云端。父亲在场边转个圈,叹息着,像没照顾好自己的子女一样难过。
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第二天,满场的麦子还静静地躺在场里,原本干透了的麦子现在却有点发潮。太阳仍不肯出来,阴沉沉的,似乎随时要下雨。等了一天的拖拉机又到高庄拉麦、碾场去了。父亲等不急了,将场边的碌碡滚到场中间,抓起麦秆使劲摔着麦穗,母亲和我们跪在场里的麦秆上,用棍子捶打麦穗。不知用了多久,麦秆堆了一场,像一座座小山。
麦穗上的麦粒和麦秆分离了,我们终于松口气,可以准备扬场了。
微风渐起,星星和月亮为父亲做伴,父亲手持木锨在场里又轮了另一个半月,母亲手握扫箒在半月似的麦粒上扫着麦穗渣、短麦草,我手持手电筒为父母照亮。
累了,乏了,我就躲在麦草垛边躺下休息,父亲也困、也乏,只能忍着。我望着天空的半轮月亮,数着星星,听着夏虫在草丛中鸣叫。看繁星点点,不知那一颗应该属于父母,那一颗又是我呢?
睁开眼睛,又是一年麦黄时。如今,割麦、背麦、碾场,那热火朝天,使人汗流浃背的夏收场景己成了回忆。孟家沟和峪家坡的陡坡地已成了郁郁葱葱的槐树林,刚修好的大块梯田地里,联合收割机开了进来,几十分钟的时间,一亩多地就收割完毕了,我在地头一站,拖拉机拉着麦粒就回家了,在院子里晒两天,就装包了,省时省力,多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