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袭龙去世之后,虎子再也没有了消息。丈夫去世,唯一的儿子不知所终,一个曾经充满生机的家庭,几年间亲人相继远去,在汤龚氏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皱纹,灶火前火苗映红的脸上,只有那偶尔还闪出一星亮点的双眼,还能看到她寄托的一丝希望。
先将一盘xun茄子和炝蒜凉拌豆角摆在小方桌上,又拿着装醋的瓷瓶,盛油泼辣子的瓷罐到东厢房,一应摆好。虽然只有两个人,桌面依旧遵循多年前的习惯,每样不少,摆放的整整齐齐。通过张开的厢房门,向院内踢毽子的女儿喊了声:“春莲,吃饭了!”
院子里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停了跳动,清脆地应了声:“来了,妈!”
随即她进了靠着厨房的东厢房,跳动后红扑扑的脸上渗出一层细汗珠,母亲满眼怜惜地看着女儿进门坐在桌前,已摆好了碗筷,母亲往盛着拉条子面的碗里挟好了菜,把碗轻轻推到女儿面前。
两个人吃饭一直是在东厢房的这个小桌上,不在厨房的灶台前草草就近吃,也不上旁边的方桌上坐在椅子上吃,方桌上似乎一直是为人留着。这个小桌子丈夫生前,女儿小时候,她们就坐在旁边吃饭,现在还是这样。春莲几次见意两人就在厨房的灶台前吃饭,省了端出端进,收拾麻烦,可母亲什么也不说,还是老规矩,照样在东厢房的小方桌子上摆好了一应的碗碟,不紧不慢坐下来,母女默默地吃饭,饭后母女再把碟碗端回厨房里去洗。
昨天春莲的干爹刘家掌柜和太太从城里来,给春莲买了一截花布,还有一包糖果,随便问她母女今后想咋过,说话时顺带说他家里新雇了一个户头李德茂,人忠厚,挺能干,快三十了,现在管着家里的事,如果她地里的活撑不开,可以找他帮忙,就说是他说的,然后就再没有提及了。
忽然提起一个生人,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后想,是亲家刘家掌柜事情多,怕顾不过来,托人照顾她们娘俩吧。便说:“她大走时留下的东西,用不住的都变卖了,大牲口也处理了,只剩下一头驴,当个脚程,地里播种和收割打场都请了短工或包出去了,也能将就,谢谢她大、太太,你们就不挂念我们了。”
中午刘家掌柜两口子在汤家吃了顿饭,又说了些宽心话便回了自家庄上。
太阳落山后,汤龚氏和女儿抬着一只木桶到兴工渠里去抬水。去年春天邻近的付生理家非要挡她家二挡熟地,按规矩挡地本该先出粮食后挡地,可付家要等收了庄稼再给粮食,这付家兄弟本就名声不好,汤龚氏便没有答应,付家没有挡到地,便处处施坏,造谣,刘老四看不过,找付家兄弟骂了一次,付家兄弟怕恶人,不敢明里欺负,可没少用下作的手段。先是让他家的小娃子在汤家门前的路上挖掘人坑,差一点拐了汤龚氏的脚,又串缀上几个闲汉婆娘,四处散谣说:汤家寡妇在兴工渠里和堡子前的涝坝里洗脚,洗下身子。
不明虚实的几家一听也跟着起哄,见汤家母女抬水就话里话外说得难听不入耳,汤家母女反复解释没有那样的事,可架不住杂嘴杂舌,也找不到个能说辩明白的地方。于是只有等天黑后,母女才拣小路一前一后,低着头抬着摇摆的大木桶,在夜幕下高一脚低一脚艰难地来回抬水,水桶每摇摆一下春莲的肩头便是一阵生疼,她努力用双手撑着杠头力,减缓杠子对肩膀的揉搓,如果不是迈不开腿,母亲几乎要把水桶揽入怀里,跨过埂子就快到家了,女儿一脚踩在硬子下的一个掘人坑,身子一斜,杠子从她的肩头滑了下去,嗵吃一声,水桶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水拔了一地,溅了汤龚氏一身,汤龚氏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摊坐在泥水中嘶心裂肺哇哇大哭。 丈夫突然去世时她感觉像一场梦,似乎他没有走远,某一天还会回来,突如其来的变故击蒙了她,近乎于呆痴中他送走了丈夫。儿子虽然没有音讯,可她心里还存着哪一天长大了的儿突然回家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希望,虽然她有时意识到哪只是奢望,可没有断这根线,日夜苦苦的等待中她怀抱着这份守望。可眼前她对着破了木板的水桶,绝望自己就像这滩水和成的烂泥,没有一点希望。女儿手握着杠子,满眼含泪自责站站在前面,一敢说一句话,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也跟着啜泣起来,一根苦藤上的苦瓜。
不知哭了多久两人都哭累了,也哭够了,汤袭氏用手撑着身爬起身,提起破了帮的水桶,女儿抱着杠子,蹒跚向家走去。
要不说天底下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阳关汤家母女熬得是难上加难。这世间不知有几桩雪中送炭的同情帮衬,却处处可见欺孤凌弱的乘火打劫。人性最原始的只会是贪欲的掘取和霸占,羔羊想要放低了头,只求平静地吃到一顿青草,可灰狼怎会轻易放过这容易到手的肥肉,孤弱者永远不会独善其身,哪怕她不会伤害周围的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