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病的话,当天挂号最好6:30以前到达医院排队,拿到号到科室刷挂号条然后等叫号(因为怕要抽血做检查所以这段时间不能去吃早饭),看过医生,如果要做检查就要排队交费排队检查,然后回来复诊 ,开药,又一遍交费,拿药,走人。
排队和等待的时间如此碎片又漫长,因此每次去医院必备kindle。
去世纪坛医院看扁桃体和急性肾炎的时候,我在看《失乐园》。中老年男女在无聊的家庭生活中彼此看对眼,一不小心上床之后发现对方如此契合。床上的细节描写详实又频繁,在方法论方面让人大开眼界,以至于我不得不把 kindle侧着以免旁边那个啤酒肚下垂的老头看见——如果他的眼睛不花的话。书中对于日常工作和生活描写少之又少,看起来两人的生活重心就是如何见面如何上床。再一想,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有那么几年的时光里,你都不太记得自己干了什么,但是你记得跟某个人接吻时他睫毛的长度,他的气味,还有他微微发抖的手。以后回忆起这段时光,你可以会用几千字来描写这个吻的前因后果,天时地利,对于天天挤的地铁和悬在头顶的KPI,却一带而过。作者也是如此,有些时刻就是刻骨铭心,值得大写特写。
去北大人民医院发热门诊的时候,我在看《最好的告别》。人在衰老到渐渐丧失生活能力的时候,如何安顿自己的老年生活?什么样的养老院理念才能让老人开心?面对绝症时到什么阶段我们要放手?我们如何跟经历绝症治疗痛苦的亲人谈论死亡?这里面有个老头在和女儿谈论什么情况下不再继续忍受治疗带来的痛苦时说:如果我还能看球、吃冰淇淋,我就坚持下去。我想,如果我还能看书和吃火锅,我就坚持下去。如果只是昏迷躺在床上,没有清醒的希望,那我还是好好跟亲人告个别就离开吧。这次有K同学陪伴就诊,我跟他谈论这件事,但是他还不能接受,低下头帮我整理那一堆医疗单据去了。在等待血常规结果的那段时间,我们出去散步,我突然心生结婚的念头——书里说得没错,人在脆弱时会把身边人看得更重,在健康时就会去寻求新的人际关系了。散步回来,看到发热门诊的门口坐着五十岁左右的保安和他的老婆,他们拉着手,小声说着这一天的生活。
再来看甲状腺时,我在看《伊斯坦布尔假期》,学术巨著不太能读下去了,索性买了几本小说。阿丽斯在一位女算命师的指引下,来到伊斯坦布尔,去找那个所谓的“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最初只是怀疑地去玩玩,到后来一步一步地发现真相。情节温馨明快,顺畅好读。最吸引我的还是关于伊斯坦布尔的描写。对于这个神秘的帝国我一直充满期待,以前读过《奥斯曼帝国闲史》,除了皇帝政治也涉及市井百姓。但是《伊斯坦布尔假期》里,阿丽斯是个调香师,关于伊斯坦布尔的味道也描写很多:海风的味道,雨后街道的味道,冬天雪松的味道,春天玫瑰的味道……这个城市真是迷人。我们之所以要去某地旅行,就是因为除了景色之外,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牛的哞哞声,河水哗哗流过,可以闻到树林里多年的落叶散发的味道,干净空气的味道,花朵的味道——各种感官一起来感受这个地方。阿丽斯最终调出了名为“伊斯坦布尔”的香水,可以闻到这个城市的味道。好想来一瓶喷一喷。
甲状腺复诊已是一个月以后。这次挂了特需号。特需号的医生看病会更有耐心(更贵),同时也意味着等待时间会更长。这时我在看《马伯庸笑翻中国简史》。以前看过他的《古董局中局》,文物知识丰富。《笑翻》这本书颇像读研时老师教我们的论文写作模式:提出一个问题,然后论证。发现对的问题并提问已经是挑战,再抽丝剥茧论证,一篇论文就出来了。《笑翻》提出的问题是:《史记》中关于刘邦的描写中写他斩白蛇,还说他是赤帝子。为什么斩的是白蛇而不是青蛇黄蛇?为什么刘邦是赤帝子而不是黄帝子?为什么以事实为准绳的《史记》也会记载这样狗血的故事?原来春秋时代邹衍先生确定了五行学说体系,五行也对应五种德性,五行相生相克,五德也相生相克。每个朝代都会划定自己的德性,金木水火土里挑一个,然后根据这个颜色来确定国家崇尚的颜色。这种惯例从吕不韦为秦朝定下水德属性开始,再到元明清渐渐不重视为止,影响了中国一千多年。每个从别的政权暴力争夺皇位的皇帝,都要与大臣们仔细研究,定下本朝德性,有的是克了前朝,有的则是由前朝衍生,根本目的就是给自己抢了政权这件事增添合法性。总之,这本书告诉我三件事:(1)五行学说主要是拍脑门和开脑洞搞出来的(2)拍脑门和开脑洞的东西只要定下来并通过统治阶级的推行,民间不会追究本源,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自古以来”,已经被一些人当作古人的智慧和真理不再质疑。(3)德性的事属于文科论述题,只要能自圆其说,没有标准答案,皇帝开心最重要。
后来我去看荨麻疹,也是特需,挂号之后等了两个多小时,看了《虚无的十字架》。九岁的女儿被杀之后,夫妻两人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抓到凶手以后,却因为他认罪和表面的悔意而被免除死刑。后来夫妻两人离婚,妻子开始致力于推动杀人犯死刑,但因此被杀。丈夫在寻求死亡真相的同时,发现了一位背负着沉痛十字架的“杀人犯”。他在中学时不小心让女友怀孕,两个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孩子生下来之后就把他们杀死埋掉了。此后他一直活在悔恨和自责中,并且成为了一名优秀的小儿科医生,努力治疗小孩子的病痛,还娶了一个未婚先孕准备自杀的女人。他已经在自我救赎,也没有造成严重的社会危害,还要再让他去接受死刑吗?
再后来是甲状腺复诊复复诊,开始看《第一日》,《中国道教史》,《查令十字街84号》《妇产科男医生告诉你》……
现在想想这段常常跑医院的经历,虽然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但是也并不孤单,我有调香师阿丽斯,有考古学家凯拉和她的天文学家男朋友阿德里安,有各个朝代谄媚或正直的大臣,我从书中旁观着他们的生活,跟随着他们从英国到土耳其,从法国到埃塞尔比亚,从夏商周到元明清。这就是阅读的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