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变态35年的教授发现自己就是变态……
1
年复一年，村民们向洞穴里的恶龙进贡。整年的收成变成洞穴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换取村民们的性命无忧。直到一位英雄少年长大了，决意为民除害，杀死恶龙。少年提着宝剑走进洞穴，和恶龙缠斗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机会一剑刺死了恶龙。疲惫的少年坐在龙的尸身上凝望满洞的财宝，身上渐渐长出鳞片……
2
朝阳东升，屠龙少年终成龙？ 作为我这两年看过的最好看的剧，如此字面解读《隐秘的角落》实在过于粗暴了。之所以好看，因为讲的是更为复杂的东西，即善与恶的不确定性，薛定谔式的少年与龙。
张东升第一次推岳父岳母下山，是希望妻子变得像自己一样无依无靠，回到自己的身边。第二次给妻子换药，是为了名义上的不离婚。每次杀人都极简主义，不嗜血，不暴力，心心念的是生活回归正常，重头再来。
杀戮是为了维护。维护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婚姻。
哪曾想，推岳父母被拍下来了，由此展开一系列“被逼无奈”，计划之外的癫狂杀戮。
如果张东升没有被拍下来呢？
3
我想起东野圭吾的《流星之绊》：
三兄妹在一个偷偷溜出去看流星的夜晚，双亲惨遭杀害。被送到福利院以后，处理他们案件的好心警察多年来一直关照着他们的成长。14年后，三兄妹来到社会上,相依为命，以诈骗为生。父母惨死的案件一直未破，三兄妹开始偷偷调查嫌疑最大的富商……
最后发现凶手竟是好心警察。警察为了救自己急需做手术的孩子，上门偷钱被发现，捅死了三兄妹的父母……
结局是孩子手术后还是没救活，懊悔多年的警察对着发现真相的大哥忏悔之后，跳桥自杀。三兄妹从此心中无恨，金盆洗手，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流星之绊》被称为东叔最温情的推理小说。“结局很温暖。”
温暖吗？我读完就觉得脊背发凉。
凶手的孩子没救活，于是他意识到自己罪恶深重，一切都是报应。从此苟活于世，私下关心着三个孤儿，只等他们长大成人，坦白罪行，一心赴死……
如果他的孩子治好没死呢？那他愿意坦白吗？愿意赴死吗？他愿意让他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命是用杀人抢劫的钱救活的吗？他愿意让他的孩子作为杀人犯的儿子活着吗？那么长大后唯一发现真相的大哥对他是不是一种威胁呢？……
甚至，时光退到14年前，如果那夜三个孩子根本没去看流星雨，而是被客厅的杀人声吵醒了呢？
一个人有了自己竭力维护的东西，变得像恶魔一样不择手段。如果他要维护的一直在呢？他是赎罪还是进一步走向极恶的深渊？
所谓温暖结局，建立在侥幸与巧合之上，充满了偶然性。
4
如果张东升有警察的运气，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愿“回归正常”，可能又变回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校工，可能慢慢会遇到一个完全接受他，“愿同尘与灰”的女人重新充当一位爱家的丈夫，岁安静好，白头偕老。也可能又遭遇新的背叛，再度杀人……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没有拍下来，他绝不会在一个暑假杀掉没有任何交集的王立、王瑶、朱永平。
张东升有反社会性格，但他也只杀伤害了自己的人。
当知道普普他们的要钱动机是救人之后，张东升最终选择给钱、收留照顾、带他们吃麦当劳…… 可是当他知道复制卡的存在时，他心里面那一点点的善念，那火光，刚出来就被扑灭了……
5
朱朝阳面对衣冠不整的严良和普普，开门，管吃管住，给钱。面对凶手张东升，勇敢地送上义正词严的警告信。
这样一个有智谋有情谊有担当的朱朝阳，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在泳池里，在温情脉脉的父子共处中，他一次都没有想到过朱晶晶，原本幸福快乐却突然死在自己面前的朱晶晶。
一次都没有。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不正常死亡，某种意义上，因他而起的不正常死亡。 不但没有，他充分地利用了每一次在父亲面前的表演机会，开始尽情享受因朱晶晶死去而回归的久违的父子亲情。
朝阳东升，两个被爱辜负过的人，两个因别人的背叛而幸福生活变得面目全非的人，两个总幻想着回归正常、重新开始的人。张杀人，朱撒谎，他们一样在维护，维护一种病态的正常。
普普是有慧根的人，极通透，不执着于善恶对错，对人有天生的悲悯和达观。
严良是赤子，二分法看世界，非黑即白，惩恶扬善，很容易获得内心的平静和快乐。进一步可成勇士，退一步可成暴民，就看他相信了什么。
朱朝阳和张东升复杂沉重，不是绝对的坏人更不是绝对的好人，而是根据自身利益随机地选择善恶的表达，游走在人间和地狱的边缘。
所以大局已定时，朱朝阳始终下不去扎张东升的手。赶来的警察喊他“快过来！”他竟是没有动，望着张，贡献了全局最复杂的眼神，犹豫、不舍、憎恨、同情、悲悯……此时他胸中了然，张老师是要下地狱的人。
而自己这一“过来”，是一种切割，重返人间的切割。
善和恶本是一体两面。既然随机选择，何以朱朝阳选择了用一个个谎言通往深渊呢？
阳光普照的人间不香吗？
6
《犯罪心理》里出现过一位变态神经学教授，詹姆斯法隆。生活中真实的法隆就是一位顶尖的神经学家，在研究该领域35年后，发现自己就是一个“变态”——
法隆的脑部结构扫描图和心理变态特有的脑部扫描图像相吻合，200年里他的家族出过7个变态杀手。一本记录变态杀人的书《Killed strangely》里，开篇第一个弑母凶手是法隆的曾曾曾曾曾曾祖父。法隆把这一重大发现写成了书《天生变态狂》，成功出圈，在《犯罪心理》里扮演他自己……
除了发现自己是“变态”，法隆表示反社会人格的基因MAOA一直存在于人类遗传史中，但基因是变态的必要条件，远不足以成为充分条件——携带者需要经受巨大的童年创伤才会表达这种基因。如果一个MAOA携带者在幼年时遭受了精神或者肉体的巨大侵害，那完了，一个反社会的危险分子诞生了。
而在法隆的成长过程中，他父母和亲人们非常爱他。法隆遇到的老师们都非常出色，对他这个调皮蛋喜爱有加，给予他充分的包容和关注。当少年时代的他对爸爸和叔叔的药房表达出兴趣后，他们就让法隆在药房里开始自己的任性探索。最后法隆成为脑科学家，三个孩子的父亲，事业成功，婚姻幸福。
果然，能救人出深渊的唯有爱。
7
朱朝阳的人间没有阳光。 如果朱朝阳坦白了朱晶晶的死因会怎么样呢？
以他为最大骄傲的周春红会暴打他，偏心的朱永平会再也不爱他，自私骄横的王瑶会想方设法毁掉他的生活。
他退无可退，主动走向深渊是对自己唯一的保护。
少年长出鳞片，不光是因为贪婪的欲念，还有身后的绝路。
8
受伤缺爱的正常人可以变成冷血的杀戮者；被无条件的爱包围的“变态”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一个人的生活 = 他自己 + 他所处的环境。
西谚有句话，“It takes a whole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
我想更进一步，It takes a whole society to make a good man.
呼唤出冉阿让心中至善的不是穷追不舍的沙威，只能是全心接纳他的米里哀主教。让拉斯柯尔尼科夫自首的不是怀疑他的警官，只能是热烈爱他的索尼娅。推而广之，一个教人向善的社会从来不是求全责备，只能是兼容并包，互敬互爱。
在恶的土壤上，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如果屠龙少年只能变成龙，那每一个村民都不是无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