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将近中午的时候,我正在学校里收学生新学期的报名费,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我一边忙着登记学生信息、收钱、开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匆匆瞟了一眼手机屏幕。当大哥两个字映入眼帘时,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使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没有立即接听电话,想把当时已经做了登记的学生的学费收据开出来后,再到办公室外边把电话回过去。可是大哥的来电又一次固执的响起,我的心里越发不安。我对杨园长说:“麻烦你帮这位家长给学生报个名,我河南老家来电话。”
我到办公室门外一僻静处,按下接听键。大哥说:“咱爸住院了,你回来吧!赶紧回来吧,啊!”我不良的预感得到了证实。我立即调动起浑身所有敏感的触觉,想要从大哥那句不急不缓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些更确定的信息,我想了解更多关于爸目前的情况,可我的嘴巴似乎被涂上了万能胶,有万斤重一样张不开。我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迟疑地小心翼翼地问:“咱爸现在咋样了?”大哥却只有一句话:“你赶紧来吧,今天就来。”我顿时感到这句话的分量,它就如同一把巨大的铁锤一样,瞬间把我锤的魂飞魄散。
我挂断电话回到办公室,当我出现在园长面前时,不知是因为我凝重的表情还是她的直觉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望着我关切地问:“怎么啦?”“我老爸住院了,应该挺严重,我哥要我今天就回去。”眼泪在我的眼眶里转了几圈后,被我又硬生生的逼了进去。我向来就是个极具控制力的感情动物。
刚好吃饭前的一阵子,来报名的家长很多,我担心杨园长一个人负责报名太忙太累,我就勉强压制着低落忧戚的情绪,和她一起分担。可是我的胸口啊,就像压上一块大磨盘,越来越重越来越堵。不知道是因为我已心神不宁,还是冥冥之中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捣乱,我验钞时,总是不停的响着提示音:“请注意,这张钞票是假币。”家长们离开之后,我请园长帮我在网上订了第二天早上九点的高铁票。
每个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为人子女,为人父母,为人妻(夫)……每种角色都有其相应的责任和义务,但凡本性善良之人,无论经受着怎样的打击,承受着怎样的苦难,也会咬紧牙关主动去承担。
小儿子上小学二年级,还有两天就要开学了。我只能把他托付给爷爷奶奶照顾。父母永远都是我们坚实的后盾,无论我们长多大,无论我们走多远,无论我们遇到怎样的困难,当我们需要他们时,他们只要有十分的能力,就绝对愿意发出十一分的光和热。
安排好小儿子,又回到自己家里把老大换洗的衣服全部洗好晾起。老大高三,还有一百来天就要参加高考了,正是人生的一个关键时期。尽管目前有很多大学生找不到工作,或者找到的工作和农民工的工资相差不大,与多年的教育投资比起来不成正比,劳动所得的报酬不过刚刚好维持日常生活而已,甚至有的穷困潦倒,仍需父母接济补贴。但是青少年时期不读书不求学,又能做什么呢?又有什么出路呢?担心他早上睡过头,不能按时起床去上学,只好拜托房客帮忙叫醒他。当我向房客提起父亲的情况时,眼泪再一次涌上眼眶,再一次被我逼回。
安排好两个孩子的事情后,我要到农信去存房贷的款。一路上,我的思绪混乱不堪,而我的魂魄像枝头被惊吓的鸟儿,四处飞散。当我把卡和钱放进柜员机后,不知道是自己误操作还是别的原因,机器出现了故障,把卡和钱全吞了。我用了二十几年的卡,头一次遇到这种突发事情。我心急火燎地到柜台去询问,银行的工作人员要我不用担心。钱留在里边,明天他们清机以后会帮我办理好。当她问我存了多少钱时,我竟然一时想不起来。
我的大脑里反复跳出来的想法是:父亲现在怎样了?病情到了哪种地步?我还能见他最后一面吗?还能和他说上话吗?如果失去了父亲,剩下孤独的母亲该怎么办?
晚上吃完饭后和表妹带孩子们出去转转。在新怡家商场三楼的儿童游乐园玩时,二哥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视频,我告诉他我在外边,信号不好。他说等会儿我回去了,再和我视频。挂掉电话我又开始琢磨二哥的话,听他的语气是比较愉快的,应该说明爸的病情比较乐观,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平静了一点。可是转念又一想,好像也不对。心里又泛起疑虑:他为什么要急着跟我视频呢?不会是爸的病太严重,怕等不到我了吧?顿时心里又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一回到表妹家,我就向二哥发出视频请求 。我焦急地搜索着视频画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和我一样戴着眼镜的二哥。他春节从西安回来过年,在家里照顾了爸爸半个多月刚返回两天,接到大姐一个电话,当天就赶了回来。虽然在我们姐弟五人中 ,我和二哥从小到大最合得来,感情最深。但此时我最想看到的却不是他,我怯生生地问:“咱爸呢?”二哥乐观地说:“你等着啊!我给你看。”然后他把镜头转向了父亲,父亲背着光坐在医院的病床上。光线很暗,整个人浸在一层灰色的光晕中,给人一种日暮薄山的沧桑感。我喊了声:“爸爸。”他听到我的声音后,那张不再富有生命汁液的脸,立刻纠扯成伤心欲哭的表情。二姐在床边凳子上坐着,时不时地用手抹一下眼角。我安慰父亲说:“你等着, 我明天就回家看你了。”他竟像个孩子一样回答好。
都说父爱如山。在父亲坎坷的一生中,不仅对子女的爱深厚如山,而且他有着山一样伟岸挺拔、不屈不折的脊梁。行走在大半个中国将近一个世纪,对的起天地良心。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我到修武高铁站门口时,二哥已经在门口等我了。我们直接到县医院住院部四楼5号病房。里边有三张床位,父亲躺在最里边靠窗的一张床上,二姐正在帮他整理床上的被子。我走过去,喊了声:“爸”。他一见我就咧嘴哭,一只手心正在褪皮,手背长满老年斑的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生怕一放开我就会飞了一样。
二姐说父亲昨天入院时,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本来开始没想着要我回来,可是父亲口里含糊不清的叫我的名字。二姐问他:“想巧了?”他点点头。又问他:“打电话叫她回来吧?”他又点点头。谁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呢?谁说女儿千里之行,父亲不是牵肠挂肚呢?
二姐说父亲的大脑时而清醒时而有点糊涂 ,她故意指着我问父亲:“你拉的是谁?”他用异常洪亮而且拖着长长尾音的声音回答:“巧云。”二哥故意逗他:“你认错了了吧,这是韶华吧?”父亲摇摇头很肯定地回答说没有。
二姐告诉我昨晚父亲突然特别清醒,而且精力旺盛,硬要坐起来说话,声如洪钟,口齿清楚,一反常态。
我对父亲说你不是想讲你的故事吗?那就把你的故事再讲一遍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