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1。

时间的手，翻云覆雨。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变故哪一刻会降临，你以为只是仿若平常地道了声“再见”，却不曾料到那一别竟成了永诀。

一周时间，恍如隔世。生与死的距离，其实不过瞬息之间。而今的我，已无法再寻那个熟悉的身影，无法再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庞，无法再听到那声声殷殷的叮咛。所有的思念汇聚成海，湮没心底无尽的遗憾。

有些记忆，是刻在心里的钝痛，只有在暗夜沉沉的时刻，才会如浪潮席卷而来。那些熟悉的影像，一帧帧浮现眼前，清晰如昨，记忆里的笑脸，却已无法触摸，提醒着你天人永隔的冰冷现实。

把时间的指针拨转回一周以前，那个独自疾驰于高速公路上的深夜，那个一夜无眠的日子，那个没有星星的凌晨，在空间里记录下独属于自己的纪念：

黑夜漫漫，此生无涯，

这世上最爱我的人去了……

从此，故乡只是“故乡”，

从此，人生只剩归途。

2。

回首间，父亲离世已二十七年了。时间的脚步匆匆，而那个秋天的记忆却从未模糊，它镌刻在心里，一刻不曾忘记。

依然记得，那个秋日午后得知父亲病重消息那一刻的猝不及防。背着简单的行囊坐在回乡的客车里，不祥的预感让泪水一路滂沱。近了，看见了熟悉的小镇，心却从未有过的慌乱，从桥头下车一路向南，穿行在熟悉的街道，夜色已悄悄降临。盼望着可以如以往那般看到父亲熟悉的笑脸，平复心底所有的不安，可是，一切都不同了。看到家门口悬挂着的那两盏白色刺目的灯笼，心沉入谷底，冲进大门，看到父亲安详地躺在那里，平静的脸庞，紧闭的双眼，仿佛只是和往日一样熟睡着，跪倒在父亲身旁，声声痛哭里，却再也唤不醒我最爱的亲人。

依然记得，恍惚里和家人处理父亲身后事宜的一个个画面。亲眼目睹着父亲寂寞地躺进黑漆漆的棺材里；独自跑遍家乡的小店买一盒父亲生前最爱的象棋，放在父亲的枕边陪伴他；跪在父亲的灵前，面对前来祭奠的亲友，在次次叩首里，在香烛的燃烧里，让思念成行；在阵阵唢呐里和亲人们行走在小镇的街巷，痛哭里呼唤那个熟稔的称呼；随着灵柩的车辆行至杨柳依依处，亲手将父亲安葬于冰冷的土地下……

依然记得，最后一次看见父亲的情景，那天天气很好，父亲在家乡的街道旁，正和几个棋友对弈。我去跟他辞行，他微笑着跟我挥挥手，道别离开，谁知这一去竟是永别。

重温往事，无法排遣的忧伤在回忆里轻轻抖落。父亲离开后，对父亲未尽的心意，唯有全部弥补在母亲身上。有一天，我们都会老去，过去了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3。

母亲患脑中风二十八年，凭借着顽强的毅力，感谢于中医的针灸，母亲从最初半边身子无法动弹不能言语，到重新开始说话，独立饮食，练习行走，为自己做饭，直至让生活重新恢复如常，付出了很多艰辛的努力。她是个要强的人，自己能做的事便不愿麻烦他人，用自己的方式完成着力所能及的事，与病魔抗争，始终热爱生活，珍惜生命。每个节假日回乡看她，坐在她身旁，与她闲话家常，为她做一些微薄的小事，是心里最大的慰藉。

3月30日，农历闰二月初九，于我和亲人而言，是一个黑色如墨、永刻心头的日子。大姐深夜匆匆打来的电话，让心里的那一堵墙，轰然倒塌。匆忙收拾行装，奔跑在静悄悄的小区，发动汽车，焦急赶回老家。正在修的高速公路漆黑一片，道路狭窄多处变道，在夜色里基本看不清前路，能看清的唯有近光灯那一圈距离，强迫自己镇定情绪，什么都不去想，亦不敢想，把一次次夺眶的泪水抹去，一路疾驰而归。行驶至熟悉的街道，奔跑在静寂的小巷，推开门，看到的却只是母亲安静的面容。一灯如豆，跪在母亲身边，声声呼唤，泪水长流，母亲却再也不能回应我，上一次回乡时牵的那双手，已是一片冰冷。

深夜，与大姐一起为母亲一遍遍擦拭身体，用剪刀剪开已无法正常脱去的旧衣，和亲友一起为母亲艰难地换上四层寿衣，穿好鞋袜，安置头枕、脚枕，在母亲身下铺好褥子，盖上那条红色的被子，直至用白色手帕轻轻盖住母亲那张恍若熟睡的脸。原来，顷刻之间，一切都不同了。而我，再也无法亲自侍奉在母亲身边，共享天伦，回报亲恩。

穿上孝衣，缠好孝布，继续和大姐收拾母亲的旧物，打扫归整，摆放贡品，燃起白蜡，为母亲上香，焚化纸钱，寄托哀思。忙碌完毕，已是凌晨三点。回到另一条街道上大姐的家中，与家人商议第二日需要办理的事宜，说起母亲临终前的身体状况，皆痛惜病痛对母亲的折磨，亦感叹母亲离去的匆促。四点到六点多，两个多小时，无法合眼，眼前一幕幕浮现的都是母亲生前的事，说过的话，难过决堤，无法抑制。

一夜无眠，天光发白。继续开始忙碌，电话请假，电话通知孩子们回来，取回购买的纸花纸扎，重新布置灵堂，商议母亲火化和安葬的事，办理母亲的相关证明，与殡仪馆预约火化时间和纪念厅，与墓园预约安葬时间，电话通知亲戚朋友，为母亲选购骨灰盒，整理母亲生前的照片，接待来祭奠的亲友……晚上，头疼欲裂，牙痛难忍，昏昏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凌晨四点，在台灯下为母亲写悼词，1030字，回顾母亲勤劳善良、宽容坚韧、乐观慈爱的一生，回首母亲为家庭付出的点点滴滴，那些普通平凡的事在儿女心中却是永远不能磨灭的记忆。

4。

又一个清晨来临，在声声呼唤里，与亲人们将母亲送出家门，在车流里赶往殡仪馆。在每一个经过的路口撒下片片纸钱，惟愿母亲一路顺利前行。办理火化的的相关手续，选购丧葬用品，与前来为母亲送行的亲友会合，整理母亲的遗容，确定纪念的程序和司仪，与亲人目睹着工作人员将母亲放入棺椁中。哀乐声声，召开母亲的追思会，亲友肃穆，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母亲生前的照片，照片里母亲笑意盈盈，与子女孙辈依偎在一起；几个小时前于灯下写下的那篇悼词，大姐正在动情朗读着，回忆铺面而来，悲痛，悔恨，遗憾。

结束悼念，走出纪念厅大门 ，与亲人们一起静静等候母亲火化后的骨灰，第一次走进那个特殊的地方，签字，等候，亲眼目睹母亲的遗体化为灰白色的骨灰，师傅用工具熟练地将其有序地放置于骨灰盒中，用红绸布包裹好骨灰盒，走出那道门，与亲友约定次日安葬于陵园的时间，与亲人们终于踏上回程的路。

又一日的到来，很早起床，一大早去街口迎接到来的亲友，灵前叩拜母亲，与亲人们去往青山之间的陵园安葬母亲的骨灰。一路向南，松柏之间，母亲和父亲合葬在一起，愿后辈的牵挂与不舍，在菊花的清香里，在明灭的香火里，延续，永存。愿母亲可以与父亲在另一个世界，一切安好。回乡，告别，在淅淅沥沥的大雨里返城，回归依然喧嚷的生活。

清明，是追思先人的日子，亦是母亲的头七。一大早，大雨在窗外哗哗而下，和小子先去地铁站口接外甥女，一路向南而行，路上行人意外的稀少 ，平日经常堵车的高速公路，也出乎意料的顺利，与家人于陵园门口会合，驱车蜿蜒而上，到达，停车，撑伞而行，来到父母的墓碑前，祭奠亲人，声声呼唤，再也唤不回我最爱的父母，止不住的泪水，山间落下的雨滴，犹如心底绵延不绝的思念。

5。

再一次的回程，雨已停歇。行驶在每次回乡必经的高速路上，心境寥落冷清，心里空落落的，有一处缺口，再难愈合，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斑驳。

有人说，当父母健在时，即使活到七八十岁，依然有人包容你的孩子气。

有人说，亲人只有一次的缘分，下辈子，无论爱与不爱，都不会再见。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告别。

当相见只能在梦中，

当呼唤再也无回音，

当音容只能忆中寻，

当往事终究成了空，

你才会知晓：

珍惜和亲人相聚的每一刻，

是多么弥足珍贵……

———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