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花事 (九)

小货车到了八一镇上,雨势减弱了不少,车主大哥停下来,问我们要去的具体位置。我报上悠哉青年旅舍的地址,问是否顺路?

“不顺路也得顺路。”大哥笑着说道,“八一镇就这么大,多走一段也不碍事儿。”

“谢谢啊。”我投上招牌微笑。

到了青旅门口,我们下车,再次向车主夫妇致谢,挥手告别。

转身看看李剑,几乎全身湿透了。

“你要不要先回去换衣服?不然可能感冒哦。” 我说道。

“好。” 李剑点点头。

“你住哪里呀?远不远?”

“不远,就在你坐机场巴士的民航基地。”

“哦,等下,我去拿伞给你。”说完便蹭蹭蹭的跑上楼。

取了伞下来,李剑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我来的方向,微笑不语。

“等会儿一起吃晚饭?”李剑问道。

“好呀。” 我一口应允。

“那等我通知。”李剑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嗯。” 我微笑着点头。

转身走上楼梯,嘴角的微笑还没有消散。拐角处突然闪过一个身影,我定睛一看,是小虎,正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嗨,小虎。”我主动打招呼。

“你,淋雨了?” 小虎简洁的问道。

“哦,在桃花沟逛着逛着就下起了大雨,还好搭了个顺风车回来” 我笑着说道。

“赶紧换上干的衣服吧。”小虎皱了下眉说道。

“嗯嗯,这就去。” 我快步走回房间。

换好衣服,吹干头发,一看时间,八点过了。肚子有点饿,不知道李剑收拾好没,正想着,手机响了,一看是微信语音。

李剑:思远同学,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急事儿,不能跟你一起吃晚饭了。

我:啊?怎么了?你没事儿吧?

李剑:不是我,是我同事,急性肠胃炎,我得送他去医院。

李剑:先不说了,车来了。

我:嗯嗯,你先好好照顾他吧,明天见。

放下手机,看窗外雨已经停了,我打算出去找点吃的。路过接待室,闻道一阵扑鼻而来的香味。我掀开帘子,看见小虎的背影,于是便走了进去。前台再往里走,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电磁炉,电磁炉上放着一个小汤锅,锅里正冒着热气呢。走进一看,哈,原来是在煮泡面呢。

“哈,你在煮泡面呢。” 我说道。

“嗯。” 小虎没有转身。

“闻起来好香啊。” 我咽了咽口水说道。

“一起吃吧。”小虎依然没有转身。

“好呀,谢谢啦。” 我厚着脸皮说道。

小虎多拿了一副碗筷过来给我,然后开始往自己碗里盛面,我也不客气的盛起来。轻轻撮一口,嗯,酸酸辣辣的,很有味道。

“好好吃啊。你自己放的调料?” 我问道。

“嗯。” 小虎低头吃面,敷衍了一声。

“好厉害啊,大师傅” 我竖起大拇指。“放了哪些调料?怎么调出来的呀?”

“就是最常见的四川泡菜。” 小虎专心吃着面,间歇性回答我的问题。

“你经常自己煮泡面吗?” 我问。

“嗯。”

“因为喜欢吃面吗?”

“因为只会做这个。”

“额…还有其他人夸过你煮的泡面好吃吗?” 我继续问道。

“有。”

“哪些人呢?”

小虎已经吃完面了,把筷子横放在碗上,抬起头,看着我说:“不告诉你。”

我略显尴尬,但还是微微一笑,以示友好。

吃完面,我主动申请洗碗,小虎没有推辞,我也感觉坦荡些。洗完碗出来,却没有在屋里看见小虎。我向屋外走去,看见院子里桃树下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不就是小虎吗?

“嗨,又在思考人生呢?” 我走过去,对小虎说道。

“没。” 小虎轻声说道。

“问你一个经典的哲学问题哈,你是愿意做痛苦的苏格拉底呢,还是快乐的猪?”我问道。

“你的选择是什么呢?” 小虎反问道。

“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做快乐的苏格拉底,没想到最后却成了一只痛苦的猪。” 我无奈地说道。

“哈哈哈哈。” 难得听到小虎大笑,“你看起来并不痛苦啊。”

“那是因为我善于伪装。” 我说道。

“不觉得。”小虎摇摇头,“你是一个演技很差的演员。”

“你的演技应该很好吧。” 我说,“我猜,你冷酷的外表下应该藏着一颗火热的心。”

“你不仅演技差,悟性也不好。” 小虎说道。

“难道你表里如一?” 我问道。

“哪有那么简单?世上的事情并不都是非黑即白。”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我若有所思。“不过,简单一点不好吗?有些事情当时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过了一段时间也许就不再是困扰你的事情了。”

“你也有想不明白的事?”小虎问道。

“有很多啊,高中的时候,有段时间一直在思考,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一直想啊,想不明白,很痛苦。”

“后来呢?”

“后来全身心投入高考,就忘了这件事。”

“现在想明白了吗?”

“也没全明白,只是一点:人生就是不断的经历,山穷水尽,柳暗花明,都去经历一番,也不算白来一趟。”

“嗯。”

“所以,你一个人跑来林芝,是在经历孤独吗?”我问道。

“孤独?”

“孤独是一座花园,但其中只有一棵树。” 我缓缓吟来。

“嗯?” 小虎转头看着我。

“不是我写的,是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就我那本遗落的诗集。” 我忙解释道。

“还有吗?”

“绝望长着手指,但它只能抓住,死去的蝴蝶。

世界让我遍体鳞伤,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

向我袭来的黑暗,让我更加闪亮。

遗忘有一把竖琴,记忆用它弹唱,无声的忧伤。” 我朗朗诵来。

小虎沉默了,我也不好意思再慷慨激昂了,于是也静静地站着,感受着风从头顶吹过,听着风和桃花的私语。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不遗忘。” 小虎说道。

“嗯?”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原来,小虎有一个很相爱的女朋友。女朋友的梦想就是开一家青旅,在院子里种满花花草草,或是泡上一壶花茶浅唱低吟,或是听取有缘人讲述外面的故事。然而,去年秋天,女朋友突然出国了,说是要看看外面的世界。虽然联系并未中断,但毕竟相隔太远,小虎有些迷茫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陪女朋友一起完成她的梦想。于是他来到这家青旅兼职,想象着这就是他和女朋友开的青旅。

“走了的人,还会回来吗?” 小虎问道。

“走了的人,也许永远不再回来,也许明天就回来。” 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 小虎转头看着我。

“啊,这是沈从文说的,不是我说的。” 我忙解释道。

回到房间,掏出手机看时间,哦,快10点了。也看到几条9点多发来的未读微信。

李剑:思远同学,睡了吗?

李剑:不好意思,我才回到宿舍。

李剑:明早到机场直接来1号值机柜台找我,提前给你选好座位办好登机牌哈。

李剑:晚安~

我心中再次涌起一阵感动,但落到纸上的语言终究是苍白的,回复了一句:谢谢吖!晚安~

做了一晚上的梦,一会儿是变成齐天大圣在蟠桃园摘桃子,然后大闹天宫;一会儿是变成黄蓉,跟郭靖在桃花岛练剑,又闯荡江湖。那郭靖一开始像小虎,后来又像李剑,而黄蓉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星星一样,却又哪里是我哟!就连齐天大圣,最终也变回了猴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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